庄华会选择悬崖,是因为他们上來时这丘陵并沒有多高,还处处都是茂密草木植被,那么这处悬崖未必有多高,悬崖下面是河,定然也有植被,两人跳下去就算不能落进河里那么落在草木中也是好的。
当然这些都是最好的可能,还有另外的可能,要么摔成肉酱,要么摔成瘫痪,不死也得残,但这竟是唯一的出路。
不是沒想过束手就擒,可是首先原锡肯定是不会这么做的,戚将也不会留他,那么原锡肯定是要拼死一搏的,结果肯定是死定了,那么多追兵,累也累死了。原锡若是死了,她定然会落在戚将手里了,庄华沒有想过戚缙的援手,戚缙自身处境堪忧,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就算戚缙有这个能力,但是也需要时间,在这个时间里庄华不敢想自己会遭遇什么。
她不是勾践,会忍辱负重这么高难度的技能,所以即使知道自己有很大可能可以活下來,庄华依旧把束手就擒这一项划去了。那么眼前的这处悬崖就是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了。
原锡作为一个出色的暗探,让追捕的人一时半会摸不清他们的方向还是很有经验的,于是在追兵们还在林子里兜圈子的时候,原锡已经背着庄华到了山崖边上,而此时,庄华仿佛沒事了一样,气色也好了起來,甚至感觉到流失掉的力气也回來了一些。
原锡看着盘膝坐在崖边的庄华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回光返照,庄华是撑不到他们逃脱的时候了。
庄华对此似乎无知无觉,几次换着角度看了一下崖下……她低估这处悬崖了,反正她是沒看见底,事情是着她预想中最坏的那面去发展了吗?
暂时沒什么想法來解决这一窘境的庄华把腿上绑着的兵力图解了下來,递给原锡,“我这只有一半,另一半在黄莺身上。”
原锡接过兵力图,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黄莺他有印象,是安排在炀王宫里超过六年的老人,连年前那次清扫里少数几个存留在炀王宫里的暗探,前几天原锡递过去命令,让所有留在王宫里的人在庄华出现危险的时候全力配合接应。找到庄华的时候看庄华身边沒有一个人还以为接应失败了,沒想到却是庄华为了保存并力图和接应的人分头走了。
原锡心里愈加的不好受,庄华看了一眼皱着眉满面纠结的原锡,沒说什么,作为一个被愧疚的对象庄华沒什么经验开解心怀愧疚的人。伸手去摸自己的伤口,庄华只摸到了系在腰上厚厚的衣料,庄华眼睛一亮,扭头对还在自我愧疚中的原锡道:“还不准备绳子,难道真的就这么跳下去吗?”
庄华的话让原锡回过神來,默默地唾弃了自己几声,怎么就失了理智,然后就要脱自己的衣服來做绳子,被庄华一声叫住了:“用我的这套女装吧。”庄华摘下了头上的假发髻,满头的汗水顺着庄华的额头淌下來,庄华抬手往上一抹,被汗水侵湿、显得杂乱已经长过肩却还不足以挽髻的黑发服服帖帖的向后贴在头上,一下子显得庄华精神了许多。
“不了,你会着凉的。”原锡拒绝了庄华的建议,庄华淡淡道:“我怎么觉得热得很呢?”
原锡心头一堵,沒说出话來,庄华此时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了,平时她那能感觉到热啊,现在却觉得身上闷热极了,“回光返照么……”庄华喃喃道,心中苦笑,这次连外挂都不好使了么?瞥了一眼因为她的自言自语而面色更加纠结的原锡,庄华叹了口气,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动手脱自己身上的女装。
沒一会,庄华那套顺來的那套女装被庄华和原锡两人撕成结实的布条,结成了一条至少有十米的绳子,每一个结原锡都亲手试验过,绝对不会散开,然后在庄华的建议下,绳子的一头绑上了原锡身上短剑的剑鞘。
然后就是等,等待追兵的到來,证明他们确实跳崖了。
“程氏姐弟和他们的心腹都迁到了绍卢郡。”庄华突然开口打破沉默,沒头沒脑的说道。
“我知道,还是你让我帮忙护送他们。”原锡接道。
庄华扭头看着坐在她旁边原锡,“程葳蕤手里有我给她的山庭的璋梁九君的玉牌,邢乐若是要接青繁的话,就用其别人的令牌作为信物就好了。”
原锡点点头,“我不会忘的。”说完原锡的脑海里闪过一丝疑虑,他方才以为庄华是因为担心青繁所以要他的承诺,但是仔细一想,就觉出不对了,邢乐的身手不比他差,还有师门的力量,想要找青繁还需要他帮忙吗?
看了看庄华,似乎“他”沒有解释一下的意思,原锡也沒有问。
又过了一会儿,已经可以隐约听见追兵靠近的人马行进的声音,原锡起身,将准备好的绳子塞进了宽大的袍袖里,想要去扶庄华的时候,却被庄华拒绝了。
“我自己能站起來。”庄华抚开原锡的手,有些艰难的站起身來。
洁白的衣衫从胸口往下都被血染透了,就连鞋子里庄华都感到黏答答的,庄华再一次确定,不是唐启给她的外挂不给力,而是她自己一直在作死,有那个正常人再试了这么多血还能撑这么长时间不死的?还能自己站起來?
原锡想要扶一把站不稳的庄华,但是最后却收回了手,这个并不很高大的男子有“他”的坚持和骄傲。
原锡知道庄华会选择这样一条绝路是为了他,因为就算能搏到那一线生机,以庄华的伤势又拖了这么长时间也绝对活不成了,“他”想的是为他留一线生机,原锡猜想,如果不是为了救他还有这份兵力图,庄华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的死去。
如果庄华知道原锡的想法一定会说一声,你想多了,庄华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想避免被捉之后的悲惨遭遇,以及搏一搏她的外挂会不会在这一会再次大显神威,救她一命。
庄华这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悲哀,其实一直以來她都是在依靠着别人的,从一开始的山庭,到后來的柏缇、唐启,在这的原锡,她一直在依靠着别人给予的便利在完成自己所谓的“自己的事情”,但是每一处都有别人的影子。
也许之前自己就意识到了吧,只是不愿意承认,所以才固执的想去追求所谓的自由……自欺欺人。
少年般带着些青涩的面容,呈现出來的却是那样苍桑的神情,真正符合了“他”真是的年纪,而立之年,只是“他”的而立却磨难太多。
原锡收回落在庄华身上的视线,垂敛了眼眸,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露面的追兵,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个冷笑,就像以前跟庄华聊天开玩笑一样,沒有压低也沒有提高声音,道:“先生,追兵來了。”
庄华本來面对着崖边的身体微微侧回來一些,看了一眼逐渐逼近包围过來的追兵,密集的脚步声惊飞了林子里的许多鸟兽,“啊,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了。”
庄华气定神闲的模样,如果忽略了她满身的血迹,倒也让人赞一声从容不迫,的贤士风范,但是多了这一身貌似有点多的血迹,怎么看怎么想直至生死于度外,说难听点就是破罐子破摔。
戚将骑着马也缓缓的上了这个高坡,向前走了几步,离着庄华还有七八步,嘴角挑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对背对着他的庄华说:“束手就擒,我保你一命。”
庄华似乎沒听见戚将的话一样,看着眼前崖下的景象,自顾自的问道:“上栾君來了吗?”
戚缙实际上只比戚将慢了一步,庄华的话音刚落,坡下急促的马蹄声越來越近,戚将回头看了一眼,心情好像不错,语调轻佻的回答庄华的问題:“他,这就來了。”
两人之间似是而非的对话仿佛这不是一场生死之间的追捕,而是一次愉快的会面。
那个站在崖边满身血色的单薄的人进入视线的时候,戚缙只觉得呼吸都带着疼痛,“他”还活着、还活着,只要自己带走“他”,就一定能救“他”,戚缙的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带走庄华,救“他”!
“上栾君。”庄华的一声低唤止住了戚缙靠近的脚步,身旁的原锡也做出了防备的姿态,随时都会对靠近的人出手。
戚缙脚步一顿,“庄华,你受伤了。跟我回去,我会救你。”他小心翼翼的说着,生怕语气重了眼前的人就会被惊吓到一样。
“不了。”庄华淡淡的拒绝,就想拒绝了一次赴会的邀请,她微微回过头,只让身后的众人看到她苍白的沒有血色的侧脸,不紧不慢道:“佳箩是个好姑娘。”
庄华的话似乎在暗喻着什么一样,戚将好奇的看着脸色大变的戚缙,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戚缙怎么能不明白庄华的意思,庄华是在提醒他,他的身后还有那么多人,期盼他,不可以做傻事,可是他很想再做一回傻事,为了庄华,因为除此之外,他不知道用什么來排解自己心中的苦涩。
庄华跟原锡对了一下眼色,原锡微微垂目,庄华轻轻地说了一句:“希望,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让追兵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锡一把抓住庄华的胳膊,脚下一蹬,两人一同跃下了山崖。
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太突然,谁也沒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戚缙眼前一黑,心口一阵猛烈地绞痛,一丝血迹从嘴角渗出來。他不动声色的擦去嘴角的血迹,仿佛什么都沒发生一样,向自己的马走去。
纵身上马,戚缙冷冷的对自己的部下命令道:“回城。”
戚将脸上的表情好像就僵在了庄华被原锡带着跳下山崖的那一刻,知道戚缙的人都撤走了,他才恍然回过神來,“到崖下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个裨将顶着压力走上前來,提醒道:“殿下,这崖下就是觥河,水流又险又急,根本就下不去船……这人要掉下去了,必死无疑。”
戚将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你不愿意去?”
裨将一个寒颤,立马抱拳道:“愿为殿下赴死。”然后就逃似的带着属下的禁军去找下崖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