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真是高看她了,她只不过是站在圈外,看的和站在圈里的人角度不同罢了。
“我带着小世子离开的时候,我看着船离着岸越来越远,我……我日夜难安,直到泗蒲郡传来你和王爷已经平安到岸的消息。”还有许多话,邢乐没能说出来,但是庄华能懂,那种无力力挽狂澜的滋味她也曾尝试过,所以对于邢乐那时的退缩和怯懦,她不会怪罪,亦不会鄙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庄华犯过的错不是更多么。
庄华看着在自己面前红着眼睛的男子汉,那挺直的脊梁被自责压弯,俯在自己面前,“邢乐,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举手抬足之间就把前来挑衅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如果我豁出性命救回来的就是只会逃避错误的懦夫,那我就真的为自己不值了。”
庄华的话如同一道惊雷,邢乐抬头看着庄华连连说道:“不,庄华,我没有逃避……”
“那就让我看到。”庄华打断了邢乐的辩解,“我要看到的是那个英姿勃发的、风流倜傥的武士邢乐,而不是一个只会不停的在我面前认错的懦弱男子。”
邢乐看着庄华没有表情的面孔,一如最初遇到的时候,庄华一直都是这么从容不迫,那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从来不曾消失。邢乐此时真的感到了自惭形秽感觉,这个人也曾深陷困境,但是“他”就是以这样的潇洒姿态走了出来。
他曾见过庄华失魂落魄的时候,那时候的庄华像是被抽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懵懵懂懂,不知日夜黑白,那时他一边惦念着生死不明的山庭,一边又要照顾着那样让人担心的庄华,也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庄华瘦得不成样子,一直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
但是现在,除了身型上的不足骂谁还能想到,这个人还曾有过那样的时刻?
左相山庭、客卿庄华、名士华庄、一个个自已潇洒的身份都是“他”一人,不论世人毁誉,不顾世人评说,“他”依旧是那个初见时,那个从容淡然的人,仿佛超脱于世外,自是风流。
此时,那双,仿佛包含着世间最复杂的神情,又仿佛清澈如水的眼睛就这样淡淡的注视着他,像是在期盼着他走出自责的泥沼,又像是对他说着原谅和理解。邢乐想,若果这世上要选出一个最适合做朋友的人,大概除了庄华,不会再有别人了。
邢乐忽然明白了柏缇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并且不可自拔,这个人就是能影响到人的心绪,让人不禁和他同步,却不会有不自在的感觉,在“他”面前,不必小心翼翼,只需敞开心怀,“他”会听你的倾诉,不会指责你,却会在关键的时候让你清醒。
你粗犷,“他”亦号脉,你文雅,“他”自细腻。
看似没有性格的存在,但是却能在无形之中影响到他人。
“谢庄华指点。”邢乐抱拳,郑而重之的对庄华说道。
庄华摆摆手,“我只是见不惯你这幅样子,想来我们以后会时常见面,你要是一直蛰伏自怨自艾的模样,我可受不了。”庄华一点遮掩也不带的损着他,心结已经去了大半邢乐,嬉笑着说道:“我还从未见过庄华苦恼的模样,早知道,就不该来找你,好让我见见你不是这样一本正经的模样。”
庄华叹了口气说:“误交损友、误交损友啊。”
“哈哈~”
书房里的灯亮了一宿,次日,邢乐单独一人离开了夏君府,青繁就暂住在了这里。
而庄华,一晚上就陪着邢乐喝酒了,邢乐离开的时候,庄华已经钻进被窝里睡觉去了。
庄华虽然担了个夏君的名头,但其实,目前就是闲人一个,没什么差事,家里的花销还是最初的那些带到彦泽的那些,这会回到韶广,柏缇又给加了好些,家里有雁容这个理财管家的能手,已经把那些产业在韶广经营起来了。
庄华睡醒了起来,就把雁容找来了,询问了一下现在她名下的产业。
“现在先生有田庄二十六处,邸舍十间,饭庄十三个,歌舞坊九个、布庄而十八个,首饰铺子七个、百人的商队五个,不到百人的商队十二个。这些我规整一番之后都拢到庄氏商行名下去了。”
听完雁容的报告,庄华有些晕,幸福的眩晕。老子现在不仅是地主,还是土豪!还是大富翁!
良久,庄华才反应过来,问道:“收益都怎么样?”
雁容飞了个白眼给她,“先生信不过雁容吗?在我手里怎么可能亏损。”这傲娇的模样,让庄华又是一阵感慨,越来越有女王范了。
庄华“气势不足”的向后仰着身子,仿佛被雁容的气势所逼一样,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一双眼睛睁大作出被震惊的样子。
雁容“噗嗤”一笑,然后红了眼圈,“好久没见到先生了……雁容很想念你。”
庄华看着风韵更甚从前的雁容,,从书案后面走出来,站在雁容面前,然后像是变魔术一样手里多出个由大块红宝石所镶嵌的步摇,在雁容的发髻上选了个合适的位置插了上去。
“这么久不给你消息是先生的错,不知道这份赔礼雁容喜不喜欢?”庄华仿佛献宝一样对雁容说,自己还退后了两步,又绕着雁容走了一圈,最后满意的点点头。
雁容伸手摸了摸头上多出来的步摇,从怀里拿出个小铜镜照了照,抿着嘴笑了,“喜欢。”
“你喜欢就好。”
庄华回到书案旁,拿起那一本厚厚的账簿。
现在韶广的世族家中已经基本上全都配备了纸这种文案工具,雁容自然也不甘其后的把那些笨重的竹简换成了纸质账簿,她拿起来也方便轻巧不是么。
庄华随意的翻了翻,然后转身对雁容说:“划出来一半的田庄,十家布庄,全部的饭庄、歌舞坊、首饰铺子,一半邸舍,一半不到百人的商队。剩下的和划出去的,分别单独做账,相互之间互不干涉。”
庄华在屋子里踱着步,停下之后又道:“划出去的照常经营,把剩下的那些商队全都整合一处,会武的、不会武的给我分成两拨,暂时先不要接任何生意,等我下一步安排。这些事情我要在半个月之后看到结果,有问题吗?”
雁容一一记下,不问缘由,庄华说完了,雁容答应了一声:“庆先生放心,雁容回处理好的。”
中午,庄华迎来了第一位正式的访客。这个人,让庄华心绪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记得上次一别,以为便是生离死别,却没想到再见已是几番风雨之后了。
“山庭。”庄华叫了他一声之后,就在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在她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给他最多温暖和帮助的人,此时此刻还是和以前记忆之中的那样,温润如玉,看着她的眼神都还是那般的包容和温和,仿佛别离只在昨日,今日复又相见。
山庭一身肇国文士的衣袍,两年时间的囚禁与磨难并没有折损他的风度,反而让他更具气度,那是一种美玉经过磨砺之后的沉淀。他说:“庄华,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庄华想说她有恙,她不好,一点也不,你的担子都抛给了我,让我在这世道上走得好艰难,但是种种最后都只化为了一句,“我甚是想念山庭。”
山庭笑了,仿佛在看这一个孩子,明明,庄华比他年岁还要大些,但是在山庭面前,庄华就显得不是那么稳重成熟了。“我回来的这段日子,听说庄华的许多功绩,某不如远也。山庭有幸与庄华相识,与有荣焉。”
“我怕我做的不好,会让山庭失望。”
“庄华莫要妄自菲薄,你做的很好,若是我来做,定是不如庄华的。”
山庭对于庄华来说亦师亦友,还要再加一层雏鸟情节。
和山庭在一起,庄华就像被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往往都是别人说庄华听,这回变成了庄华一直说,山庭在听,山庭没有一点不耐烦。
山庭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从庄华入韶广之后所有事情,光是听着,就知道惊险王芬,时时刻刻无一不是在悬崖边上行走,但是庄华说了这么多,都没有说过这些,“他”只是在说一些有趣的事情和见闻,那些争斗之中的事情则是能省则省,省不掉的则一语带过,轻描淡写。
雁容早就知道是真的有一个叫山庭的人,今日见了,雁容觉得这人真的是很有称得上是君子,然而君子之流君雅毕昶他们也不逊色,让雁容惊奇的是,面对着山庭,庄华整个人都生动了不少,雁容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先生如此活泼的时候。
没错,就是“活泼”。不是上蹿下跳的那种,而是浑身的气质都仿佛发生了变化,庄华对山庭的态度带着不易察觉的依赖,还有信任,纯粹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