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范坚强都在一种似真实非真实、似梦幻非梦幻的状态中度过。
在那种状态中,他一会儿平静,一会儿躁动,一会儿感到寒冷刺骨,一会儿感到酷热难忍。又有时,他觉得自己奔跑在一座陌生莽原,四周到处是于小莲的音容笑貌,可就是寻不见她的身影……
是的,于小莲突然离家出走,让他难以接受,尽管她是有电话道别的。
是的,他第一次发现,有些女孩子,或许她从来不会叫你感到惊心动魄,甚至压根不会使你对她产生强烈爱慕,但她一旦离开之后,你会赫然发现自己呼吸的空气变得稀薄:原来,她在自己的心底,早已有一个位置,一直芬芳着自己的灵魂和精神!
是的,他早有盘算,把于小莲带到兴化县城来,领着她四处看看,高楼大厦,大街小巷,商场超市,文化广场,海底世界,湿地公园……
甚至,昨天也这么想来着。
于是,她突然走了,自己心里的那座恬静小城,突然就空了,虽然依旧跟爱情无关……
是的,归根结底,在获知于小莲离开的时候,范坚强才意识到自己的冷漠,对热情贴附的于小莲一向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无情的冷漠。
这是自己的本意吗?不是。
但,确实是自己亲手打造。
很难想像,于小莲是在怎样一种心理下选择离开,又经过了怎样的辗转反侧。
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因为自己的态度,于小莲固有的生活状态发生改变。
到底改变成什么样子,根本一无所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算是一个有着清秀水莲一般资质的村野妹子,也许走出去的路,远远地比停留在原地要艰难,艰难数倍。
于是,在漆黑的夜幕中,他腾出了所有的心底空间,在无限自责中反复回忆第一次见到于小莲的情形:喘着香气,脸蛋桃红,宽松的白衬衫褶皱般贴在胸前,胶水一样默恋的眼神,还有那句一遍又一遍传响开来的笑语——“你不让八两哥抱,那姐就让八两哥抱了呀,给你便宜都不要……”
说到底,以于小莲对自己的默恋程度,她本不该离开。
而她一旦离开,毫无疑问,其内心的失落和遗憾,非一日而成,甚至可以用绝望来形容。
只不过,她一直掩饰着,没有表现出来。
那么,能让一个完全不懂得掩饰的女子,掩饰到这般田地,此功劳者何人?
此功劳者,为范坚强!
没错,范坚强深陷自责,觉得自己亲手将一朵夏天的水莲花,推到了冰天雪地的极地,而对它的凋零和哭泣,表现出无动于衷……
这是他所没有经历过的,也是他所没有料想过的,甚至是叫他感到扼腕痛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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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晨,天色快亮而未亮时。
关碧把身子蜷缩成虾米状,看了看手机,时间显示:4点17分。
这已经是她第6次看手机了。
事实上,她醒来的时候,是3点36分。
事实上,在这个时间点醒来,肯定不是自然醒,也绝无先例。
更确切地说,她是被尿憋醒的。
憋尿这样的事,也没啥稀罕的,尤其在冬天的夜里或者凌晨。
可这次却稀罕了,憋得实在不行,关碧都想要哭了。
原因在于,昨天晚上也喝了半碗姜汤,后来因为庆幸自己可以留在房间而激动地掩门,却把睡前解手这一条给忘记了。
你忘记它,它就惩罚你,以至于真的沦落到活人快要被尿憋死的地步。
何况,这是十里村老屋,不是自家的洗手间,解手问题没那么容易,尤其还处于一窝老爷们中间。
而问题的关键是,即便关碧很容易想到可以走出房间,去老屋外解手,可看了又看窗外黑漆漆的天色,听了又听那“沙沙”风吹树叶声,她到底没有胆量一个人走出老屋。
这也难怪,怕黑是女孩子的专利之一。
这一怕吧,把白天时的没心没肺也怕没了,也就越想越怕,只能蜷缩在被窝里,几乎就要瑟瑟发抖……
终于,再度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和手机上的时间,关碧实在忍不住了,焦虑地滴下一滴伤心的眼泪……
这也不奇怪,有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貌似一副李逵穿越而来的模样,内心却胆小如鼠;有些谈论起影视小说中的妖魔鬼怪就津津有味的女孩子,貌似一副敢把那些妖魔鬼怪生吞活吃的样子,却被一只小小的毛毛虫吓得当场尖叫……
而此刻的关碧,正遭遇这样的尴尬。
“喂,你起来……”
忍无可忍之时,关碧放弃了重头再忍的想法,突然在黑暗中小声轻喊。
小声轻喊之时,她还顺手拭去眼角的那滴不争气的泪水,然后竖直耳朵,听chuang上的反应。
chuang上没有反应,没有丝毫反应。
“喂,你起来呀,听到没有啊……”
这一次,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已经明显带着哭腔。
叫关碧感到惊喜的是,chuang铺好像动弹了下,还有木板受挤压的细微声响。
于是,她抛开顾虑,并有意压低分贝,不再有哭腔:“我憋死了,快要死了!你起来,带我出去……”
奇怪的是,说到这里时,关碧已经开始嘤嘤哭泣。
半分钟后,chuang铺传来声音,同样也是竭力压低分贝,但却有些不耐烦:“你真是烦透了!谁让你睡我屋的?大半夜的,又是憋死,又是要死,到底要胡扯啥?说啊,赶紧!”
其实,范坚强是在懵懵懂懂中被哭醒的,慢慢听出是关碧的声音,于是才不顾原委地斥责:见过不靠谱的,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还是一女孩子,啥叫瞎来,她就怎么来!老爹他们也真是的,居然安排她跟自己睡一屋。现在大半夜的,哭哭啼啼地说各种死……
“我想去尿尿,都快憋死了,又不敢一个人出去。你就行行好吧,陪我一起出去一趟。坚强,看在我昨晚刚救了你的份上,陪我一下吧……”像是绝望中看到了生还的信号,关碧喜出望外,已经把蜷缩的姿态改成支臂半坐,更没把范坚强的斥责当回事,甚至语无伦次地直接称呼“坚强”,附带的已然是各种哀求。
便是听到这里,范坚强才听明白,于是便对chuang下那片黑暗中的模糊身影,依旧不耐烦道:“行了,别说了。起来,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