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大营演武场上,黑鸦鸦一片人头涌动,无数道感激、焦虑、疑惑还有不安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聚焦到那对面金色大帐那两扇紧闭不动的帐门上。
“李老大,小王爷有没有说召俺们来有什么事?”一个中年汉子凑了上来,一脸紧张的向李老大发问,这一个问题顿时引起了周围一群人的骚动。
“是啊,王爷从京城把咱们带出来,不就是让咱们屯田垦荒的么?可是这里是山沟啊……”这是疑惑的。
“王爷不会反悔了吧,这要是不给我们地种,咱们可怎么活啊……”这是悲观的。
“管那么多干嘛,没准王爷是叫我们来种果树的呢,俺老家时候家里都是有果园子的,要论种树俺是行家!”这是得意的。
“我呸!睁开你狗眼看好了!这鹤翔山上光秃秃的就几颗歪脖子老榆树,那是能种果树的地方么?上吊还差不离!”这是有远见的。
“不管怎么说,这几天咱们可没少享福,每天大馒头大肉块,咱们有多少年没过这种日子啦。”这是乐观的。
种种议论,花样百出,每一种都能引起周围人或好或坏的一阵共鸣。
“不管咋说,我跟着王爷来就是图有块地种,这是王爷答应咱的,要真是让咱们来干别的,我……我可不干!”说话的人叫王有德,年少时读过几年书,在一众流民中声望仅次于李老大,他这样一说也有不少人发声呼应。
方才还是笑脸的李老大顿时阴沉了脸,冷冷瞥了王有德一眼,高声道:“大伙都安静些!别他妈的一天没事净想些有的没有!看看你们身上穿的,想想你们这些天吃的,是人就别丧良心!咱们这么一群废物累赘死皮没脸的赖上了小王爷,这几天过的日子顶得上以前几年!”
斜了王有德一眼,眼神中尽是鄙视,伸手指着王有德和那几个出声相和的人:“之前咱们是什么东西?是谁看了都绕道走的流民!是王爷拿咱们当人,不管王爷要咱干什么,就是王爷要俺砍人,李老大眼皮也不带眨下的!”
一声断喝:“那些骚话、屁话都给俺夹住了,要是再有一星半点落到俺的耳朵里,别说老李拳头底下不认人!
李老大声如洪钟,唾沫星子四溅,一根胡萝卜样的手指几乎戮到王有德的眼上!
杜松跟着父亲杜大通在后边看得真听得清,杜大通还没怎样,杜松眼珠子都红了,上前一头就将王有德顶倒在地,脸胀得通红,“再敢说朱大哥一句坏话,我饶不了你!”
吃了小亏的王有德不是好欺负的,李老大他不敢惹,可是杜小子他还没放在眼里,怒叫一声抓起来就要动手,李老大踏上一步,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他,脸上阴沉沉的颇为不善。
有几个和王有德关系不错的流民连忙将他拉到一边,当着这么多人丢了面子,王有德气得一张脸煞白,可是惹不起李老大,只得咬牙忍气的退到一边。
帐外的风波频起怎瞒得过帐内人眼睛,叶赫眼底有光一闪,说不出的锐利深遂。
“你有句话还真是说对了!”
忽然受到夸奖的某人一时间有点愣怔,忽然醒悟,不由失笑,“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
门外脚步声响,却是孙承宗和熊廷弼联袂而来。朱常洛懒懒的伸了下腰,笑容似春日暖阳,“老师,熊大哥,我给你们的方案都看过了么?可都有什么想法?”
如果有可能,他很想扒开这个小王爷的脑子里看下里边到底装着些什么!自从在遐园书房朱常洛给他们交了那个天大底线之后,从那之后孙承宗几度在心里告诫自已,今后任这个小王爷做出更离谱、更惊人的事,他决不会惊讶。
可惜这个想法,在打开朱常洛交给他这份练兵纪要后,再度彻底颠覆了个干净!
“若登高必自卑,若涉远必自迩。”
伸手从怀中取出那份练兵纪要放在案上,恭敬的弯腰一礼,“王爷神机睿智,孙承宗心服口服!”
对于这个叫计划书的东西,刚开始虽然搞不太懂是什么意思,随着一页页翻过,里边的内容向他展开了一个他完全不熟知的世界,孙承宗天生一代军神,对里边各种新奇的练兵之道乍觉匪夷所思,但细细一想便发现其中关键所在,而且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大开眼界之余对于朱常洛之能只能用叹为观止四个字形容。
熊廷弼也是一样,他拿到的是一份和孙承宗完全不同的内政纪要,说真的熊廷弼并不喜欢内政,少年热血,谁不想跨马扬刀意风飞扬?可不容否认的是,在看完这份计划书后,他承认已被那里的各种数字诱惑了!
熊廷弼性子急燥,没有孙承宗老成持重,现在几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按照计划书所写的那些马上实行起来!
孙、熊二人兴奋看着朱常洛,灿烂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身上,乌黑清澈的眼眸深不见底,墨玉一般折射出琉璃一样光泽,见他淡然一笑:“深山藏猛虎,大海纳细流!咱们大伙都别急,这日子长着呢,稳着点,一步步来!”
话是说给别人听,何尝不是说自已听?看着自已苦心算计的步子终于要迈出第一步,就算是朱常洛自已心里也是极为激动。
压下心潮澎湃,朱常洛双手一拍,“得啦!许人一诺,千金不移,各位大哥们,现在我们该出去,解决下咱们的信用问题了。”
没有让在帐外的流民们等了多久,随着几个兵丁推出的两辆大车,上边用红布罩着看不清里边是什么东西,众人交头接耳,难免又是一阵低声猜测。
随着帐门开处,朱常洛在先,叶赫、孙承过、熊廷弼四人鱼贯而出,踏上事先搭好一处高台之上,清澈如水的双眼往四下一扫,众人不由自主全都屏声静气,静听这个年纪不大却威严深重的小王爷发话。
“承蒙各位父老乡亲不弃,跟着本王不远千里来到山东。今日本王几句心里话和大家讲讲。”说到这里,随着他手一挥,几名兵丁挥手就将那小车上的红布扯落!
场上顿起一片嘘声!一辆车上银光刺眼,一锭锭锃光闪亮的银元宝垒叠如小山,而另一辆车上是一层摞起的红绳扎腰的黄色纸卷。银子都认得,纸卷是什么流民们大多不认识,总算有个眼尖的惊喜的叫了起来,“那些莫不是地契么?”
人群顿时再度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所有的眼光全都汇集在此,恨不能在那些上边穿出几个窟窿来!二者若是选一的话傻子都知道该选啥!银子诚可贵,地契价更高,若能两者全,性命也可抛。
朱常洛拍了拍手,清脆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来之前我答应过各位,只要跟我来山东,愿种地的有地,不愿种地的拿钱回老家。如今咱们大营新立,正是用人之时,现下本王再问大家伙一次,可否有人愿意留下来?”
此时的朱常洛扬眉抬颌,时来山风乍起,远处松涛阵阵,莫名一种不可抗拒的霸气逼人而来
“如果不愿,便上来拿一锭银子,或是选一份地契,去留两便罢。”
这个诱惑太大,所有的流民都交头接耳起来,偌大的演武场上一片嗡嗡之声,朱常洛混不在意,脸上神情平静,静看这人性百态。
“俺既不要这银子,也不要这地,俺就想跟着殿下!”一把推开眼前的几个人,李老大嗓门大,一声吼出,全场皆闻。
场中一片寂静,唯有轻风吹过山巅,发出阵阵轻啸之声。
朱常洛丝毫不掩饰自已的赞赏之意,“欢迎之至,如果大家信得过本王就请留下来。这样罢,如果想留下来,就站在左边,不想留下来的,就站在右边,一会拿了银子或是地契就出去好好过日子罢。”
李老大毫不犹豫的迈起大步走向左边,杜松拉着他爹紧随其后,一万多流民中除去孙承宗精选而出的五千精兵外,剩下这几千人男女老幼都有,每个人都望着那亮闪闪的银子和黄澄澄的地契犹豫。
慢慢的人流动了起来,很快就有一部分人站在了李老大身后,一小部份人跟着王有德到了右边,正盯着银子或是地契流口水。而大部份人则站在原地,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
李老大勃然大怒,脸胀得血一样红,“你们妈的这些怂蛋,丢咱们流民的人!要不就是左,要不是就是右,难为个鸟!俺李老大撂下这句话,今天站到右边的,以后别说咱认识你们!地算个毛?银子算个球!问问这里的人,那个当初家里没有几十亩地?”
一声冷笑,“怂包蛋们快拿着银子和地契快滚得远远的吧,俺们长着眼看你们过好日子哩!长鸟的、有志气的就跟俺李老大站到这左边来,咱们有小王爷罩着,这辈子再也不用看人白眼、受人欺侮,值啦!”
一顿痛骂使站在右边的王有德等一群人全都低了头,而在原地左右为难的几千人如同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其中一个人忽然高声喊道:“李老大,你个贼厮骂得好!俺们险些就糊涂了!从今天起,俺就跟定小王爷啦!”
又有一人长叹道:“咱们都是有了地又怎么样,达官贵人想要,咱们小老百姓还不是一样保不住让人夺了去!大伙别不长脑子啦,不如跟着小王爷,还能给咱们后代挣个出身!”
人心移,泰山移,随着一声喊,无数人一齐奔向左边,王有德身边的几十人个个面带赭色,忽然有一个跺了下脚,捂着脸就奔了过来……有一个就第二个,转眼间这右边只剩下王有德和十几个孤零零的人。
李老大高声大笑:“俺就说你们都是些贱皮子,一天不骂你们就不知道好歹!”
众人轰然爆发一阵大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王有德狠狠咬住的嘴唇,低着头也不知在盘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