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虏营往南三百里处,有一地名叫陷空谷。
这个陷空谷便如同老天爷拿了个勺子凭空挖去了一块,生生一块平地变成了一个大坑,说是坑却不太深,若是人掉了下去,若不是特别倒霉的寸劲,最多是跌几个包,性命却是无碍的。
此刻朱常洛和叶赫一路行来至此,狂风夹着暴扑头盖脸而来,四处一片白茫茫。
朱常洛打开车门,凝神伫望,不由叹息:“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叶赫策马前来,皱眉道:“你这样是不是太行险了些?”
朱常洛狡黠笑道:“无利不起早,我若不出现,如何能钓得到那条大狼。”说罢仰视天空大雪,哈哈一笑道:“下罢,下得越大越好。”
口中接着吟道,“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文金柄钗。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吟罢笑道:“李白这首北风行,正好配今日今时之景。”
对于某人大掉书包,叶赫面无表情,淡淡道:“我听不懂这些,你也别郁闷了,一会多杀敌就是。”
朱常洛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如常,可眼神早已凌厉如同鹰隼,伸手遥指远处一片黑洞洞:“许朝此人,我必杀之!”
恍惚只是一瞬间,叶赫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朱常洛已经不再是自已熟识的那个朱小七,朔风乍起,大雪舒卷间见他扬眉抬颌,竟是不可抗拒的霸气逼人而来。
叶赫也不知要怎么形容,只是单纯的觉得此刻的朱常洛身上有一种纯粹的气势,就好象是一柄刚开了锋的剑。
只是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不知为何叶赫忽然有了这样一种担心。
对于叶赫微妙的心理变化,朱常洛没有太过在意,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大战前的莫名兴奋中。他并没有算错也没有失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个道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
他如果是一块大肥肉,许朝就是一只饿红眼的狼。
时间不长,远远一溜火把如同一条长蛇逶迤而来,纵然是在这等大风雪,也挡不住那奔腾而来的杀气与马蹄声。
许朝亲率一万铁骑,出大营,顶风冒雪追击朱常洛而至。
朱常洛和叶赫相视而笑,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
雪夜追击,本就是犯了兵家大忌。
可是许朝却不这样想,在他看来,如果朱常洛继续在平虏营呆着,再过几天,卜失兔和火赤落三万大军集结完毕杀过来时,平虏关瞬间可夷为平地,所以他断定朱常洛选择这个时机出逃确实是个千载难得良机,易地而处,他也会选持这个时候突围。
当一切的不合理全都变成了合理,许朝心中已经没有了半点的犹豫。
当许朝带领追兵一马当先追来时,老远就看到风雪中一行人影停在不远处,虽然风疾雪猛,许朝愣是从那一排黑影看到一辆车子,不由得隐隐激动起来。
忽然想起哱拜走时和自已交待下战略方针,每日只要出关前搦战,挫折对方士气,只等外援来时,里应外合,一举功成。
可是这次许朝不打算这么做,朱常洛身份着实尊贵,若是将他拿下,这个平虏关要或是不要都不那么重要了,有这个一件功劳,自已屁股下已经着了火的副总兵的位子才能真正坐得住。
许朝心里还有一个见不得人的心思,自已前些日子在这个小王爷手栽了大跟头,可以说是九死一死仿佛,这已成了他心中一个死结,一直是引为奇耻大辱。能够亲手将这个小王爷拿下,一雪前耻的机会是何等的珍贵……许朝决定了,追,为什么不追!
追是追了,许朝不是没脑子的人,堪堪追至的时候,许朝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心里某种不详的预感,让他有些不安。
一挥手,众铁骑一齐勒马停了下来。王老虎一脸汗气腾腾的凑了上来,“许爷,为什么停下来了?”
许朝阴戾瞪了他一眼,手中马鞭一挥,狞笑道:“大伙可别小看那个小王爷,老子可是在他手底下吃过亏的,王老虎,你看看前面是什么地方?”
王老虎手打凉蓬,凝神向前仔细观瞧,忽然讶声道:“许爷,前边莫不是陷空谷?”
许朝剜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还行,算你狗眼不瞎,可不是正是陷空谷么?”
忽然冷笑,眼底有诡谲之光闪烁,“哎,你说,这个小王爷停在那是干么呢?是不敢走了,还是在诱我们走呢?”
王老虎心里不以为然,脸上却陪着笑,“许爷你是知道的,陷空谷名字虽然起得险,其实并不深,如果在这埋伏,除了用火攻之外,别的也没什么可虑的。”
王老虎的这句话说进了许朝的心里,沉吟一刻后:“这种大雪天,火攻那是做梦!不过这个小王爷狡诈如狐,王老虎,你带领一队人上去冲击一下,不可贪功冒进,他们若是死也不肯进谷,就说明那谷中必有古怪,可速速回来报我!”
王老虎心里这个气呀,敢情你不敢去的事就可以支使我去?
气归气,军命如山,不敢不遵,该当的炮灰躲不过,王老虎认命的点起一个千人队就冲了过去。
遥遥听到对方马蹄踏雪之声,朱常洛脸露微笑,乌黑的眼眸已经有火燃烧。
叶赫反手拔出望月,丢下一句**的话:“一切按计划行事,你要仔细。”
看着叶赫走出几步远的时候,朱常洛忽然出声叫道:“叶大个,小心点!”
迈出的脚步忽然僵住,若是没有记错,朱常洛有好久没有叫自已叶大个了。
叶赫忽然有些莫名的气恼,愤愤然的头也没回,“罗嗦,管好你自个就成。”转身带着几百个虎贲卫在这狂风暴雪之夜,带着一身的杀气迎向前方直奔下来的哱家军。
虎贲卫也好,叶赫也这好,这些天全都憋屈的狠了。
叶赫一马当先,手中望月已经对着当先奔来的一个哱兵狠狠削了下去,剑刃破风尖锐,哱家这些骑兵都是积年作战的,反应奇快,骑术也都是一顶一的好。
见叶赫这一剑来的快捷无比,根本来不及反应,风声已到了近前,刺目的剑光耀眼生缬,惊得怪叫一声,下意识身子往前一伏,这一剑已将他身上重甲削掉一大片。
那兵只觉得背后凉嗖嗖的,又惊又怒之下凶性勃发,大吼一声,手中长枪一举,双膀较力,对着叶赫分心就挑。
叶赫冷笑一声,身子离鞍而起,在空中一个转折,那凶狠无比的一枪顿时扎了个空,那人一枪扎空,不由得目瞪口呆,一招落空,便没有了出第二招的资格。
金刃劈水一般沉沉而下,首级凌空飞起,脖子中一腔鲜血直喷苍穹。
叶赫伸手一抄,将那个瞪着大眼的首级挽住头发,系在胯下马得胜勾上,一声清吒,涌身向前杀来。此时虎贲卫早就抽起弯刀,有如虎如羊群一样,登时将王老虎率领这个千人队的阵形冲了个稀马烂。
看看对方恶虎扑羊一样将自已这边队形冲得乱七八糟,王老虎又惊又怒,恨得咬牙噬血,一晃手中大朴刀,打马上前对着叶赫就砍。
叶赫体内二仪真气运转如轮,手中望月不闪不避往上就撩,刀剑撞在一处,王老虎只觉得掌心中**辣的,双臂软软酸酸,平时使惯的大朴刀,此刻在他手中好似万钧。
王老虎心胆皆丧的惊恐的看着自已已满是鲜血双手,这一惊已使得他灰心丧气……这样的神威天成自已两个也不是敌手。
叶赫冷哼一声,身形飘忽不定,在这群马交杂,刀枪并举的乱阵之中,策马如飞如走平地,一道冷电闪过,便是一朵血花开放,短短片刻,他一人一剑已经杀了几十人,溅的鲜血将他身上的玄甲染成了血甲。
许朝带出的哱家军全是精锐之师,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铁兵,可是没想到在叶赫手下却如同杀鸡宰牛一样容易,王老虎在一旁惊得又傻又愣,半天才醒悟过来,歇斯底里的大喊道:“兄弟们,杀了个妖人!”
哱家军应了一声,刀枪并举冲着叶赫杀来。
叶赫哈哈一笑,身法如电,在马匹上滚来滚去,看着险象环生,但只要一剑刺出,便有一人倒下。
虎贲卫训练有素,虽然人少,却是紧抱成团,三人以背相拥,各举长刀,短时间内,每个人腰上都吊了十几个人头。
这完全是一场毫不对等的杀戮,既便是哱家军都是能征善战的凶神恶煞,可在叶赫和虎贲卫的手底下就如同昨日倒在他们屠刀下那些无辜百姓。
这边一场混战,朱常洛在看,许朝也在看。
许朝脸色难看,手一挥,又是两个千人队冲了上来,可是自已依旧按兵不动。
他的目标是朱常洛,对面那个小王爷似乎极为急燥,正在围着车子转来转去,许朝心中一动……莫非这个小王爷不是心存诡计,而是真的误入陷空谷,想进不敢进?
叶赫见对方来了援军,长剑一挥,虎贲卫打雷一样吼了一声,各自上马,雁翅一样排开,百人一个小队左冲右突,来回冲刷。哱家军顿时被冲得乱了阵脚,只这样来几次,马队越奔越快,被冲得晕头转向的哱家军只觉得一阵寒风掠过,脖子上便是一阵发凉。
虎贲卫化整为零,往来奔袭不停,一刀劈出直接驰走,绝不恋战,可是谁也没想到,这样效果居然出奇的好,虎贲卫以少敌多,却硬生生将许朝派来进来支援的二个千人队打得人仰马嘶乱成一团,其中不少哱军掉落马下,被马蹄一踏,顿时肠穿肚烂,惨叫震天。
与虎贲卫旅训练有素比起,叶赫就如同杀神天降一般,当者无人可撄其锋,一剑出去便是一颗人头。
就算哱家军悍不畏死,面对这样杀气凛然的将领与军队,在这完全是一边倒的杀戮面前,已是凶威尽失,心胆俱丧。
许朝终于怒了!对方不过一千多人,自已派了三倍于对方的兵力,居然打成这个熊样,看前方溃逃之势,三千人能剩几百个就不错了。
咬得牙齿咯吱乱响,恨不能将叶赫生吞活剥了,所幸自已主力尚存,当下冷笑一声,一挥手,催动座下马骑,七千多人乌云遮天一般掩杀了下去。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朱常洛眼睛在这一刻亮得无与伦比,伸指入嘴,打了个唿哨。
浑身是血的叶赫乌发飘扬,一张俊脸上血星斑斑,双眼寒星般的一扫,便知道朱常洛的意思。手中长剑一挥,喝道:“虎贲卫,速速回兵,不可恋战,敌狗势大,咱们保着王爷突出重围罢。”
虎贲卫齐齐应了一声,如同在这天空中打了个闷雷也似,各自策骑急速奔了下来,将朱常洛护在当中。
叶赫打马如飞般驰来,伸出一只手,拉住朱常洛一提,二人一人双骑,便向陷空谷中驰去!
许朝驰过来时,见到了便是满地的尸首,鹰眼大略一扫,率先攻击这三千兵,剩下只怕几百都不到!心里又痛又悔,一颗心如同掉进了雪窝子,又冷又木!
今天如果不拿下朱常洛,自已也没脸见哱拜了,因为见了也是个死!
眼珠子已经红得象血,狼嗥一声道:“全军听我号令,全力追击,死活不论,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