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北风吹得城头大旗烈烈作响,萧如熏肃立城头,凝神向南而望。
身边副将王勇是个二十岁出头小伙子,作战勇敢不失机智,深得萧如熏看重。
今天王勇很是奇怪,不知道萧将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不睡觉却跑到城头上喝西北风?
“萧将,天晚夜深,风寒雪大,这里有兄弟们守着呢,您快回城歇息去吧。”
萧如熏摇了摇头,脸上不动如山可心内翻江倒海。
如果小王爷这一去不成功,自已该怎么办?
想起前路崎岖,来日莫测,萧如熏一腔心事只能默诉北风。
入夜的北风堪比厉刃,碰了钉子的王勇打了个哆嗦,无奈的转身正要走。
忽然身子摇了几摇,王勇差点一个跟头栽在地上!
老天?地震了么……这是王勇的第一个想法,不但是他,就连守关所有兵士也都是这种想法。萧如熏脸上的神色终于变了,而且是变得兴奋无比。
王勇惊讶的发现,此刻熟悉的萧如熏大反常态,一双眼煜煜放光亮得吓人。
“你们快看……那边有光!”
脚下剧烈震动一下接着一下,王勇随着萧如熏手指的方向看去……
南方不远处,一道巨大的红光冲天而起,在这黑沉沉的夜中,就好象那块天着了火。
王勇呆呆张大了嘴:“俺的娘……这是搞什么搞?”
萧如熏怔了片刻,忽然虎吼一声,“来人!备马、出兵、平营!”
陷空谷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剧烈的爆炸一声接着一声。
冲天的火光、刺鼻的黑烟,炽热的温度,将这一片银妆素裹,瞬间变成人间炼狱。
到处都是马嘶人吼,触目尽是血肉残肢。
冲天的火光伴着巨大的轰鸣,恐惧已经彻底将狂妄不可一世哱家军的意志摧毁得干干净净。
一切都是那样突然,快到让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之后就是一片混乱……受惊的战马长嘶着四处奔跑来回践踏,肝胆俱裂魂魄全无哱家军漫无目的四处奔逃,可是到处都是烈火、爆炸,又能跑得那里去,一个个人倒下去,不是被大火吞噬,就是被马蹄踩烂。
身上带火者试图扑灭身上的大火,情急之下连忙只得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可是他们忘了谷中寒风并不逊于烈火炙烈,脱去衣服的哱家军很快就蜷成了一团,生命就此划上了句号。
许朝绝望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欲哭无泪居然忘了逃命。
王老虎拚命拉着他逃窜,一边哭一边喊:“我说不要入谷,你非要入谷,现在好了吧?”
失魂落魄的许朝凶威不在,对于王老虎的埋怨木然不理,呆呆着任由王老虎拖着他奔逃。
谷内爆炸已经停止,可是熊熊大火还在燃烧。
眼看就在快到冲到谷口,劫后余生的笑容已经挂在了王老虎咧开的嘴角上。
冲天的红光下,王老虎拖着许朝的手忽然松了下来……
谷口处一支人马堵在当口,为首一人正是朱常洛。
许朝抬起死气沉沉的眼,慢慢的瘫了下去,这一次真的再没有回头路。在他身后侥幸逃脱的千余哱家军惊恐的睁大了眼,看着朱常洛轻轻抬起了手,看着虎贲卫急形的散开阵形,看着每个人手上弓已满弦,上边蓄势待发、闪着精光的狼牙……
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陷阱,原来他不是要逃,而是进攻。
自已就象一条狗,被人轻易丢出的一根骨头就晃花了眼,一步步的走了死路。
悔就一个字,可惜没有机会写第二次。
许朝看着朱常洛的手轻轻落了下来。
刹那间,千枝弩箭呼啸而出,刺破寒冷的空气。
许朝闭上眼睛倒在了地上,他只知道耳边传来的风的声音。
一切都结束了……
火势已小,浓烟依旧,狂风卷杂着雪花越来越猛。
朱常洛和叶赫、孙承宗一脸凝重,没有任何胜利喜悦。这一役虎贲卫伤亡也是不小,三千虎贲卫只剩下二千余人,可是全歼对方一万精兵,这个战绩已经可以用神迹形容。
胜利并没有给朱常洛带来意想当中的轻松,看着这一地的累累尸体,他更多的是思索。
叶赫拖着昏迷的许朝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
孙承宗忙着清点伤亡,处理善后,“殿下,这些尸体怎么办?”
朱常洛毫不客气,“头全部割下带回,尸体就留着喂野狗罢!”
叶赫皱起眉头,“带这么些东西回去干嘛?”
“带回去叠成头山,给哱拜和他的援军们看看!”
朱常洛脸上带笑,眼底却有莫名的狠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人以为他们马蹄踏过的地方,都是他们的地盘,以后我会让他们知道,那里可以来,那里不可以来,不如此不足以震慑他们的心!”
呼啸的北风轰隆作响,却压不住心头的万马奔腾。
叶赫心里好象有一根针扎了下来,那种极其尖锐的痛以至于他的手微微一抖。
孙承宗有意无意的觑了叶赫一眼,叹息一声道:“以杀立威止其步,以威震慑伏其心,若是这些人头能让那些别有居心的人心生寒意,不敢擅越雷池,大家各自相安,倒也不是件坏事。”
看着迎着凛冽寒风站立的朱常洛,叶赫不自觉紧紧咬住了下唇,心里一阵莫名的苦涩。
这是他和朱常洛相处以来,叶赫第一次意识到自已和他们是不同的。
他不是汉人,而是满人。
如果有一天,自已的父兄若是和朱常洛站到了对立那一面,自已该何去何从?
叶赫打了个寒颤,身坠深渊,心浸冰水,不知所以。
天亮时分,一切都已经结束,朱常洛带着虎贲卫和几千个人头来到了平虏营。
这一晚上萧如熏并没有闲着,按着之前他与朱常洛的既定计划,只要听到响声看到火光,便立刻出兵端掉哱拜的大本营。
结局出乎意料的顺利,萧如熏这一战胜的毫无悬念。
哱拜营中精锐尽出,剩下的几千人虽然不弱,可是变起仓促,怎及得上萧如熏有备而来。
几乎没有费多大的力气,萧如熏平了哱拜大营,自此哱拜这一路平北大军,全军覆没。
王勇站在萧如熏背后,昨夜一战立了不少战功,此刻春风得意四个字都快写到了额头上,高兴得笑嘻嘻合不拢嘴。
可是在看到一个个如刀插天、战意冲宵的虎贲卫,带回来除了一身血还有那无计其数的人头时,不但王勇和平虏营兵将们瞬间如同霜打了的茄子没有了半分得意,就连萧如熏都变了颜色。
平虏营前南北门前多了一枝高杆,无数的人头满满了挂了一杆,密密麻麻,蔚为壮观!
许朝没有死在陷空谷,朱常洛实现了对他的诺言。
将他绑在营前,前放一柄刀,发出谕令,任百姓自处。
周围百姓闻讯蜂拥而来,一个女子鼓足勇气,冲上去拿刀捅了他一刀,切了他一片肉。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于是很快的,许朝尸骨无存。
所有人跪在冰天雪地,望着挂满了累累人头的旗杆又哭又笑,为自已也为失去的亲人放声大哭,为敌人也有这样一天而笑。
可是这些有什么用?死去的亲人再也不会活转来。
当然也有不少人暗中指责当今睿王铁血残暴,看这手段比这些蒙古鞑子更为狠戾。
这些话传到朱常洛耳中,换来他的轻蔑一笑。
千百年来,无数圣人先贤,都将一个仁字挂在嘴边,可是朱常洛对这个字嗤之以鼻。
治盛世当以仁,治乱世当以杀!
乱世战火频起,想要太平度日,善心就是毒药。
神的慈悲抵不过魔的狠戾,对于恶魔,能做的只有挥起刀,以杀止杀这一条路。
平虏营之难既解,那么宁夏城呢?
一个月后,就在朱常洛派人去宁夏城察看情况,打听消息的时候,宁夏城里一骑快马奔来。
信使是三边总督魏学曾派来的,朱常洛打开信之后,脸色便有些不豫。
叶赫、孙承宗、萧如熏在一旁屏息静气,朱常洛思考片刻后将信递给他们一一观瞧。
看过信的三人表情各异,叶赫不置一词,孙承宗微微蹙眉,而萧如熏脸上却隐有忧色。
朱常洛叹了口气:“魏总督还有什么交待的没有?”
信使名叫吴星,态度极是恭敬,口齿更是伶俐,不用朱常洛等人发问,便将魏学曾到宁夏后所做一切从头到尾说得极是清楚。
原来魏学曾到得宁夏后,根据哱拜叛军动向,决定分兵两路进剿:一路命副总兵李昫率军沿黄河堵截,阻其南渡;别一路由自已亲率部分兵力进驻花马池,切断鞑靼河套部与叛军的联系。短短一个月间,明朝官军已逐渐收复河西四十七堡,将叛军压逼至宁夏城一隅。
萧如熏击案叫好,“魏大人果然不愧是兵部尚书,这么短的时间内收复河西四十七堡,确非易事。”
朱常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失之易得之也易,收复河西四十七堡不是什么难事。宁夏城高大坚固,余粮极丰,哱拜坚守城内,却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吃得下来的。”
吴星瞪大了眼,惊诧的看了朱常洛一眼,猛然觉得此举有失礼的意思,慌忙低了头。
厅内忽然陷入了沉静,良久无人作声,吴星忍不住抬眼偷觑,只见睿王朱常洛似笑非笑,秀气的眉压着长长的眼睫,眼底波光潋滟,象极了清澈见底却深浅难知的一汪深潭,不由得想起这位小王爷的种种传奇,眼睛如铁遇磁,登时有些出神。
叶赫冷哼一声,两道眼光冷然向他扫了过来,吴星被突如其来的煞气一逼,如同见了雪的寒蝉一样惊得浑身瑟抖。
孙承宗笑道:“不干你事,接着说吧。”
吴星小心的应了一声,接着道:“一切尽如王爷所料,如今哱拜兵退宁夏城,紧闭四门,咱们大人屡次攻击却都没有效果。”
朱常洛呵呵一笑:“看吧,我猜的没有错吧。”
叶赫语气中有几分怒意:“我就不信几路大军压下来,他能坚持到几时!”
朱常洛不急不躁,笑着对吴星道:“将你知道源源本本的全说出来罢。”
吴星不敢有违,连声答应,便将宁夏城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面对魏学曾发动的总攻,哱拜急开东、北二门,各出精骑出城搏战,另派步卒列火车为营,实施防御。可是没想到魏学曾身为兵部尚书,虽不擅战却擅谋,指挥大明官军发起攻击,夺哱拜叛军火车百余辆,斩杀敌军甚众。
哱拜一看不好,连忙闭了城门,倚城坚守不出。魏学曾又命延绥总兵王通,强行带军杀入北门,却因后兵继不至,孤军被歼,王通身受重伤大败而归。
魏学曾久攻无果,便下令停止攻击,近城休兵以待援。而这时朱常洛和萧如熏大败许朝这一役,已经比风还快的传到了宁夏城。
先不说哱拜如何反应,对于焦头烂额的魏学曾来说,此刻朱常洛的出现,对于他来讲就是一株救命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