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俊美公子静静听完杜总管的话,薄唇邪肆张扬地勾起:“她哪里是要你一双鞋?”
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这个人狐疑地抬起头:“奴才听得清清楚楚的,苏家大姑娘可就是为了一双鞋哭得死去活来的。殿下说她不是为了鞋,能哭得这般伤心,跟死了亲娘似的。”
“去。你这老货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据孤所知,苏大姑娘尤其看重自己的亲娘。你这话要是给她听到了,只怕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大姑娘能这么厉害,怎么还会叫苏府里的其他人给欺负,就连一双新鞋,她都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杜总管反唇相讥。看起来似乎与书桌后坐着的俊美公子不只是主仆情谊。二人说话之间,虽然能够看出主次,却也能够看出感情亲厚来。所以二人说话之间,少了些主仆的讲究,反倒多了一些其他的情谊来。
此时,俊美公子听了杜总管这话,也不恼,反倒启唇轻笑:“杜全,你是看着孤长大的。孤也是看着你从小小的侍衣太监,到如今的传旨公公,一步步地走来,孤与你之间,也不同寻常主仆。”
杜总管闻言点点头,并不矫情推辞,俊美公子清亮的眼睛在他身上打了个圈,才骂道:
“所以你的精明老道,孤从来都十分看重。可这一回,你这老货怎么就不明白,人家苏大姑娘哭鞋是假,她是要借你的口,让我父皇知晓她的处境,苏府是如何苛待她的。她这是借你的口,在告状啊。”
杜总管听了张目结舌,有些不敢相信,平时只有自己利用别人的份,这一回反倒被人利用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反问:“苏大姑娘怎么就能猜到老奴一定会把这邪禀报给陛下呢?”
“所以,她猜错了。你忠于我父皇。但我父皇却把你交给我。所以你是为我办事的。她从小生在闺阁之中。猜不透皇家的事情,并不奇怪。不过她也聪明,至少明白给她引路的人背后还站着皇室的主子。”
俊美公子嘴角噙着一抹笑,眼底闪过赞赏之色。
杜总管名唤杜泉,杜泉最会察言观色,老眼触及俊美公子眼底那抹赞赏之色,心里顿时明镜似的,这一下,心里就起了一定要好好结交苏白芷的想法。
多少年了,他可没见过太子爷何时对哪个女子这般欣赏过的。
“她后来只过了一刻钟就离开了大狱?”
杜总管忙说:“老奴估摸着是一刻钟。后来老奴问她。是不是让老奴送她回府。她没肯。反而直接让老奴领着她去了乾清宫。”
俊美公子眼底立刻闪过一丝惊讶:“这么说。她已经撬开了马文唐那杆子锯嘴葫芦,从他们的嘴里盘剥出贪污的军饷藏在哪里了?”俊美公子说这话,并不是反问杜总管,他只是太吃惊了。“嘭”的一声从黄木椅上站起身,眼底惊奇之色愈发深重,嘴里惊呼一声:“好快!”
他深知马文唐这人狡猾似狐,根本不好对付,滑不溜秋的,不然的话,也需要父皇想出那样迂回的办法来。何不直接派下刑部的人去查案,反而让苏白芷和赵伯阳两个白身去?
他这里惊奇不已,乾清宫里。皇帝坐在龙案后,听得龙案前安静跪在大理石青砖地面上的少女平静无波的话,心里陡然起了惊涛骇浪。
饶是万人之上,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大掌重重地拍在龙案上,声色俱厉地喝问道:“苏白芷,你刚才所言可属实?”
“回陛下,臣女所言句句属实。马文唐等人思过之心甚重,对以往所谓后悔不已,他曾当臣女面前哭诉自己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辜负了陛下的重托。还说,如今悔之晚矣,错了便是错了,错了就要认罚。只希望以交代出军饷所在,求得陛下仁慈,放过他们的父母和妻儿。”
皇帝神色莫测,变化无端。苏白芷的话,挑起了他心里的恻隐之心。当然帝王的心肠没有那么软,但苏白芷说,马文唐他们知错了,也认罚,这样的干脆地认罚,让皇帝心里舒坦了一些。又老老实实交代出军饷所藏地,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原谅,罪不及妻儿寡母。
皇帝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绝对不是马文唐他们一竿人等的头颅,而是被藏起来的军饷。大庆王朝的疆土广阔,带来的就是四面蛮夷地窥视。
北疆之地尚且安平。是因为有苏老将军十年如一日的驻守。
西南蛮夷之地之前也无甚波澜,但皇帝听说南燕的老王去了,新帝继位,这位新帝似乎野心勃勃,屡屡侵犯他大庆朝的西南边境。
泱泱大国,怎可为蛮夷小国侵犯?
必须得战!
这是皇帝的意志!
要战,就要有军饷!
这是一笔大开支,北疆的军饷尚且不够,这时候,银子的重要性也就体现出来了。
眨眼之间,皇帝神色变化莫测,最后,他垂眼停留在安安静静跪在地上的少女身上,反倒不急着问军饷藏在哪里,反而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慢吞吞地夸赞起苏白芷:“你很好。这一次多亏你机智。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马文唐的信任。”
苏白芷心里咯噔一响,连忙抬起头,肃然推辞:“陛下抬举臣女了。臣女能够顺利盘问出马文唐等人将军饷藏在何处,这一切都是陛下的功劳,臣女不敢居功。”
“哦?”皇帝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问道:“这怎么就成了朕的功劳?朕可没有娶见马文唐一眼。”
“回陛下。陛下积威已久,又仁德治国。在陛下这样的仁德和圣威之下,马文唐等人毫无招架之力,臣女不过只是当了一回陛下的嘴巴,去问一问马文唐他们,既没有威逼利诱,又没有大刑伺候,他们立刻就说出了军饷所藏之地。
所以臣女认为,这一切,都是陛下圣威笼罩的功劳,臣女敢说,即便这一次陛下派的不是臣女,换做任何一个人,去见马文唐等人,一样能够问出军饷所藏之地。”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苏白芷这通马屁……啊不!是龙屁,拍的皇帝心里那个舒坦啊。
“哈哈哈。”皇帝被这一通话说的心里大快。即便心里明白,苏白芷这是在拍马屁,可是是个人,就没有不喜欢别人说你好话的。果然这一点上,皇帝也免不了俗套了。
苏白芷偷偷觑了一眼皇帝笑得开怀。她则偷偷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开玩笑,皇帝的功劳是能够乱抢的?没听说过功高盖主的吗?
虽然这次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彼时她苏白芷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所有人的眼中,她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闺中小姐。太出色,就不是出色,而是招来杀身之祸了。……现在杀身之祸还没惹来,只是惹来一个太子侧妃的妃位。
苏白芷冷静下来,隐隐约约想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可怕的男人一定要纳她为侧妃。
所以,哪怕这次不是皇帝的功劳,她也要死死咬住,这一切都是皇帝的功劳。她不过就是个传话的人。
皇帝笑完,精明的眼睛又停留在跪在地上的苏白芷身上,神色莫测。微微勾唇:“一旁候着去吧。”
苏白芷不敢有半步逾越,恭敬地谢了皇帝,才站了起来。因为跪了久了,站起身的时候,双腿发麻,差点站不稳,又要摔个跟头。她一声没吭,也只是拧着眉头,缓缓站直身子,垂着脑袋,脚步带着些微,不仔细看就看不出的蹒跚,往一旁角落里走了去。
她知道,有一双清亮的眼一直注视着她。所以更加不敢放肆,行差不敢踏错一步。背对着皇帝的脸上眉心蹙得更深。当眉心松开,看不出之前曾深深蹙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转过身,安安静静地侧立一旁。
皇帝没说什么,叫了太监总管孙晓来,亲自写了诏书,交给孙晓的时候吩咐他:“明日一早,你亲自跑一趟苏大姑娘的府上。”
扭头又看上苏白芷,“你这一次差事做的好,朕答应你的也不会赖账。”
苏白芷激动的肩膀颤抖不止,望着孙晓手中的明黄圣旨,她知道,这圣旨是册封她娘诰命的诏书。
她连忙感激地看向皇帝,眼底的眼泪“唰”的一下子淌了出来,“臣女,谢陛下赏!谢谢陛下,谢谢陛下。”
皇帝见她双眼红的跟兔子似的,眼底感激之色真真切切,再一想从前从没见过这少女慌乱过,这一次竟然慌乱的不知所措,连感激的话都说的语无伦次,她越是这般,皇帝心里越是心软。
皇帝有那么一瞬间心里闪过一丝想法:这苏家的大姑娘也许真的和她的祖父一般,对皇室忠心耿耿。自己让太子强纳了她做妃子,是不是太也不通情理了?如果她能够一辈子不嫁人,或许自己真的愿意看她做个巾帼英雄,上马杀敌,下马女红。
但是,这样的想法只一瞬间,就让皇帝抹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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