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坏留给后人诉说。”朱元璋长叹了一口气,之后才睁开眼睛,“好啊,千百年后谁还记得真正的我们,枉朕以前还追……追求长生,真是可……可笑。”
朱元璋的这个状态不适合长篇大论,但是胡烨也不好去打断朱元璋,这或许就是大明朝开国皇帝最后一次演讲了,自己有幸成为了唯一的聆听者,不知幸运呢,还是祸事。
“朕之所以杀人,是不想给后人留下祸……祸患,世人要给朕背上嗜杀的罪……罪名,就让他们去说吧,朕不后悔。朕这辈子最……最后悔的事,就是临死之前,竟然撒了这个弥天大谎,骗过了天下人,也骗过了儿子。”
“朕以为儿子里面,有人有反骨,会借着奔丧的机会,起兵造反。你知道吗?当朕听说四儿子带兵到来的时候,朕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了,就要拖着这一副皮囊,披甲上阵,指着不肖子咒骂,将他消灭在长江之上。”
“但是后来他走了,听说只带了一百人,他是真的要来给朕奔丧,朕的心算是放下来了。你知道么,这次将所有的孙儿,都召来南京,也是朕的主意,朕要看看,其余的儿子会如何反应。”
“老天爷再次给朕开了个玩笑,孙儿们是来了,儿子们也一个个安分守己,本来朕以为可以放心的离去了,孙儿的天下安枕无忧了。但是朕听说四儿子,因为思儿心切,一病不起。”
“你知道朕的心痛么?这一切都是朕一手造成的,朕不该把对大臣的猜忌,强加到儿子身上,他们身上流淌的是朕的血脉。听说那群孙儿回去了,但是朕的四儿子,却因此得了失心疯。现在挂在嘴边的,只有儿子儿子。一想到朕的那几个孙儿和儿媳,终日以泪洗面,你知道朕的心疼么?”
“咳咳!”
或许是说话太多,朱元璋又开始了咳嗽。
“皇上,您还是休息吧,有话以后再说。”
胡烨不敢再让朱元璋说下去,不然这货可能就在自己面前挂了。
“让朕说完,朕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今天你就当一回听众。就当是当初带着朕飞天一样。”朱元璋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胡烨的脸色变了变,因为朱元璋现在说话已经不断断续续了,这不可能是因为朱元璋病好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回光返照,这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次见这个坚强的老头子了。
“好,微臣听着就是了。”胡烨此刻已经不把朱元璋当皇帝了,他只是一个有着一大家子要考虑的老头子。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朕都做到了。只是到头来,却将这个家搞得鸡飞狗跳。这或许就应了你说的那句话,叫做屁股决定脑袋,朕在皇位上。考虑的事情就不一样。现在朕只是一个爹,只是一个爷爷,发现之前做的事是如此的荒唐,但是现在后悔已经没用了。儿子已经疯了,这是朕欠他的。”
“说实话,朕已经欠他太多了。他为朕在北方御敌数十年,最后朕却因为猜忌,将他送到了毁灭的边缘,你又知道朕的心痛么?”
“你知道那些殉葬的嫔妃么?是朕亲眼看着她们被溢死的,朕还记得她们走的时候的眼神,是恐惧,是不甘,是哀求。但是她们不死,如何让人相信朕已经驾崩了。你可知道朕在皇陵之中生活的这一个多月,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全都是那些嫔妃在阴间给朕诉苦,说她们可怜,她们无助,让朕早点下去陪她们,你又知道朕的心痛么?”
“咳咳咳!”
又是一阵咳嗽,这次朱元璋是直接咳出了一团血,已经不再是鲜血了,而是血块,看样子肺部已经内出血了,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皇上。”
门外的太医有些焦急了,便敲门让朱元璋保持情绪。
“没事,你们不要进来。”朱元璋用尽力气喊了一嗓子,然后外面就没有动静了。
“小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叫来么?”朱元璋似乎是完成了所有的倾诉,脸色也变回了原来的苍白,小声的问胡烨。
“微臣不知。”
“朕叫你来,是想要给你诉苦,因为这些都只有跟你倾诉,只有你才不会嫌弃我这个老头子的闲言碎语。小安子年纪也大了,我不想将我的这份情绪带给他,记得以后让他在你书院养老。”朱元璋眼神有些暗淡了,显然这是在安排后事了。
“最后我也不管你说得那些是谎言,哪些是真话,朕只想问你一句,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帮着我孙儿么?”
朱元璋苍老的手一把抓住胡烨,胡烨都能感受到朱元璋双手的颤抖,没有一点力气。
胡烨心中纠结不堪,他是真的不想欺骗这个坚强的老头子,这只是个一切在为孙子考虑的老人。
“皇上,我答应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帮着大明朝。”
胡烨不想欺骗朱元璋,也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不得不说出这样一番话。
“帮着大明朝!”
听到胡烨的话,朱元璋的眼神一下子就空洞了下来,听到这里,他似乎是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明白为什么当初胡烨会来到南京了,根本就不是因为阮安的举荐。
也明白为什么朱允炆在海宁会遭到刺杀,最后的结论会是倭寇所为。
“难道这就是天意么?”朱元璋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抓着胡烨的手松了下来,身体也是一阵颤抖。
胡烨就站在边上,一言不发,他知道这个对这个老头子来说太过残酷,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他不想最后关头欺骗老头子,他的谎言已经够多了,他不希望再去欺骗一个将死之人。
至于这么做的后果,他不愿多想,已经有太多人要杀自己了,该死的话,自己已经死了无数回了,不在乎多一回。
这还是胡烨第一次信天命。
朱元璋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极点,眼神也开始涣散,最后盯着胡烨说道,“答应我,不要让我子孙自相残杀。”
说完这句话之后,朱元璋便最后摆了摆手,示意胡烨可以离开。
胡烨也不想在这里多停留,转身就出了房门。
朱元璋看着胡烨的背影,眼神由空洞变得凝集,然后再变得空洞,心里依旧在思考什么。
胡烨推开了门,朱允炆和阮安还有那个太医都在门外,见胡烨走了出来,便都走了进去。
朱允炆来到朱元璋的床前,看到他皇爷爷的脸色变得如此苍白,便让太医立刻诊治。
那太医也不敢怠慢,赶紧搭脉,但是片刻之后,他只是摇了摇头。
朱允炆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本想辱骂一阵太医,却发现朱元璋艰难的抬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后便听见朱元璋微弱的声音,“孙儿,我命不久矣,答应我,好好经营大明朝,它是我的心血。”
说完之后,朱元璋的手便放了下来,眼睛也慢慢的闭上了,身体也开始变冷。
“皇爷爷!”
朱允炆痛哭不止,抓着朱元璋的手不愿放开。
阮安和太医也都跪拜了下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朱元璋貌似还有什么心愿没有了结,最后还是艰难的睁了睁眼睛,嘴巴一张一翕的。
“皇爷爷,你要说什么?”
朱允炆赶紧将耳朵凑了上去,想要听清他爷爷要说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他只听见了三个字,“将胡烨……”
之后便没了下文,朱元璋彻底的停止了呼吸,身体也开始变得冰凉,彻彻底底的死了。大明朝的开国皇帝,终于是躺在了他准备好的皇陵里。
“皇爷爷!”
“皇上!”
朱允炆和阮安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胡烨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哭喊。
皇陵外的寒风瑟瑟,刮起一片片落叶,吹在胡烨的脸上、身上。
朱允炆他们已经出来了,想必是已经料理完后世,既然朱元璋都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死期了,没有理由不准备棺木。
只是这开国帝王,要亲眼看着自己隆重的葬礼,看着别人给自己奔丧。最后却走得悄无声息,就寥寥几人的哀伤。
但是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胡烨不想说是因为自己的一张纸条,让这个开国皇帝变得心如死灰。他也不知道朱元璋最后想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给朱允炆下过什么命令。
此刻再想起刚才朱元璋给自己说得话,“不要让朕的子孙互相残杀。”
或许朱元璋在死之前的最后一颗,明白了朱棣之疯是怎么回事,也明白了他孙儿从放走朱高炽他们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放出了一头猛虎,只是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今天的事情不许向任何人提起,违令者,杀无赦!”
朱允炆带着胡烨等人走在皇陵的小路上,开始下了封口令,因为一旦朱元璋假死的消息传了出去,恐怕立刻就会引起轩然大波,这对朱元璋这个开国皇帝的声誉是前所未有的打击。
“微臣遵旨。”
胡烨几人躬身称是,他们也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种关系到皇家声誉的事,还是烂在肚子里比较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