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间的门啪嗒一声被推开,一名省委的工作人员表情严肃的匆忙走进来,分别将两张纸条交给了何夕和萧怀丹。
周硕连忙坐到何夕身边,只见他手脚利落的核对了之前约定好的记号,确认是江大桥传出来的之后,这才连忙将纸条打了开来。
两人瞪大了眼睛,只见江大桥的纸条上面,笔迹潦草的写着:“软件园项目的战略投资者将以何种方式实现利润,是否会造成政府的公权力、公信力受损?”
软件园项目的筹备千头万绪,任谁也不敢说单凭自己的头脑就把问题全都记住。甚至是一个人能够携带的资料量,在这种需求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而这也正是萧怀丹、何夕和周硕在这里的原因。冯开贵和江大桥手边有的只是一个总纲,当需要具体的数据或者说明的时候,就是他们这些场外助手的工作了。
竞争对手们的提问总是出其不意或者角度刁钻,开会的领导不可能对此早就有所准备。这时候将问题传递出来进行场外求助、或者借口场外求助来争取整理思路的时间,都是非常好的应对方法。并不是所有的常委会议全都是台面下就已经取得了共识,尤其是像这样省内两座城市之间的竞争,最后只能是在会议上刺刀见红。没有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言必胜。
何夕显然不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以及第一次做这种智囊的工作,应对起来显得老马识途、游刃有余。
他先是根据江大桥的问题在随身携带的资料里找出相应的文件,然后将这一部分文件的内容进行归纳整理,好像在完成一道简答题一样,随即将缩略的答案附录在纸条的下面。
何夕将资料整理好,连同纸条一起递给了工作人员。另一边萧怀丹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既然两边是同时送来的纸条,可以想见内容都是差不多的资金问题。
不论是绣城还是大港。软件园项目落户最大的拦路虎都是资金问题。项目发展可以通过招商引资达成,但是在此之前必须有一笔启动资金。一方面用来做基础设施的建设,另一方面也要先扶持一批企业来形成示范效应。
大港虽然家大业大,可并不是说它就不用担心资金问题。家大业大虽然意味着赚的钱多,可是同样吃饭的嘴也多。要让冯开贵像是绣城一样引入战略投资者,这将会分去软件园项目最大的一笔好处。
政府拆迁、征地之后卖给软件园的管理组织,经过三通一平之后加价转手就是几倍的利润。以软件园项目为辐射。更可以带动周边地区的地价,由此导致的财政增加才是他最大的目的。
而绣城则不同,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能有一根稻草也就满足了。江大桥对软件园项目最大的指望,不过是缓解绣城国企大下岗的压力而已。只要软件园项目能够带动就业,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至于能够为财政实现多大的利润。也就不是他所奢求的了。
省委的工作人员收好双方各自递过来的纸条和文件,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然而之前尚算其乐融融的闲聊却再也回不来了,双方之间渐渐酝酿起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这看似简单的一问一答,却拉起了双方对抗的大旗。谁也不知道第二个问题何时会来,但无疑他们的关系已经正式成为了竞争者。
对于三个人来说之前的种种辛苦,只有在胜利之后才有意义。两座城市之间,只有一个赢家。胜利者通吃。而输家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拆迁补偿使用何种标准?”
“技术发展和成果转化将如何保证?”
“出现商业或者外交事故,将如何进行善后?”
“若软件园经营困难、没有实现出口计划中的盈利能力,是否考虑了退出机制?”
一张张纸条从隔壁的会议室里传递出来,休息间里的三个人也都是焦头烂额。如果是容易回答的问题根本就不会传递出来,很多甚至涉及到了一些潜规则,解释起来就必须只可意会不能落于纸面。这个时候,就非常考验智囊说话的艺术了。周硕在这方面倒是帮不上什么忙,只有把希望寄予在何夕身上。不过幸亏何夕之前是在商业厅做副厅长。对商业事务的了解非常透彻,给与了江大桥有力的支持。
休息间的大门被再次打开,工作人员一言不发的将纸条交给何夕,肃手而立。
“绣城如何实现全省分包的模式,而不会形成力量的分散,实现软件园项目富集产业的目的?”
何夕想了想,在纸条上写下了答案。工作人员收走纸条。转身离开。然而这一次等待了许久,却就是不见工作人员再来。
休息间里的三个人对视一眼,心下明白隔壁肯定是对这个问题争论的非常激烈。这本来就是绣城在软件园项目上抛出来的一个杀手锏,大港会在这方面奋力阻击毫不奇怪。
过了将近二十分钟。早就已经跑断腿的工作人员终于再次来到休息间。他扫视了一番,这次却打破了沉默。
“谁是周硕?请和我来。”
周硕站起身来,和何夕对视一眼,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点了点头应道:“我是。”
工作人员打开休息间的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周硕深呼出一口气,一马当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十三名省委常委和冯开贵、江大桥对面而坐。周硕从休息间的门里出来,正好是在会议桌的末尾,却在一瞬间成了会议室里众人瞩目的焦点。
不需要介绍身份,会议桌主位上的人远远的问道:“请说一说如何在分散外包的情况下,仍然使软件园项目培养产业的目的得到落实?”
周硕飞快的扫视了一遍会议室内,朗声说道:“这就要看省里的魄力了,是要培养一市的产业,还是一省的产业?”
他不等别人作答,便自顾自说道:“若是培养一市的产业,自然要把上下游所有的企业都放在一处,这样确实可以达到降低企业成本、发展产业的目的。但请大家注意的是,软件产业并非如同传统行业一样,有库存和运输的概念,它对产业分布的地理位置和传统行业的需求并不相同。”
“若是培养一省的产业,绣城只是高端人才的聚集地,是技术的孵化池。全省各市的软件人才可以在当地就承接国际业务,高端的技术人才则集中到绣城来,成为渤海省软件产业升级的发动机。软件产业是知识和资本密集形的行业,它的生产设备是人,加工的原材料是知识。想要发展软件产业,就要驱使人才进行流动。这种流动反过来,通过产业转移反哺,又可以刺激省内的其他城市提高自身技术水平。”
“相反,一座城市的资源是有限的。如果把所有的软件产业集中一地,那么低端的需求和企业必然占据了大部分。这一部分企业不会创造太多的价值,却会占用绝大部分的资源。结果就是整个城市的资源迅速紧张,而从业人员的生活质量快速下降。生活质量的下降又会反馈到行业本身,成为软件技术进步的阻碍。最后虽然会形成一个平衡,却失去了发展的空间。”
周硕这番话可不是空穴来风,后世的大港就是这番写照。大量的低端对日业务占有了众多的行业资源,然而从业人员的待遇却因为业务的利润不高而无从提高。但是另一方面,由于大量的人才涌入,大港的各种生活成本却开始飙升。买不起房子甚至租不起房子,工资只够维持生活而无力学习充电,程序员在气派的办公大厦里却沦为码农……
在周硕重生之前,大港虽然加快了产业升级的步伐,却没有什么实际的成效。长期承接低技术含量的软件服务外包,助长了一部分企业的惰性。
他们并不是把利润投入到技术的研发上面,反而千方百计的去考虑如何缩减成本或者宁愿投资房地产。正是由于缺乏技术进步的气氛,导致大港没有培养起产业升级的基础。所谓的对日软件园,也就真的始终吊在日本这棵树上,眼看着印度人在国际市场上大捞特捞。
1995年印度的软件出口产值不过四亿多美元,到了2000年就达到了六十多亿。这是怎样的增长速度?虽然印度人一样缺少核心技术以及国内市场的需求,但是微软为何能够称霸桌面操作系统?还不是因为庞大的应用程序数量,微软的成功本来也不是技术的成就。
中国软件依靠国内需求早就超越印度了,但是奈何就是走不出去呢?大是大了,可是却不够强。周硕心中理想的软件园项目,可不是为了给日本人扛大包当苦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