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们问我为什么会向你们的父亲索要这枚金币?
其实理由很简单,我了解人类作为个体一生的知识,却不了解与人类这一整体有关的知识。79免费阅而这枚金币,就是我真正了解人类社会运作方式的开始。
这枚金币的缔造者,阿纳斯塔修斯一世可说是一位天才的智者,他是那个时代少有的真正了解货币的价值的人,这枚金币就是他最伟大的贡献。他发掘了金钱的意义,查士丁尼黄金时代的开始来自于这枚金币,现今维持人类社会的货币运作体系也从中获利良多。
嗯,听不明白也没有关系,反正这也并不重要。让我们从头说起。
如你们所知,对人类来说,贸易行为拥有特别的意义。在学术界,甚至存在着将贸易行为的出现作为人类出现的分界点的观点。
也许这是真的吧。懂得进行贸易,大概是人类开始拥有智慧的标志也未可知。总之,在人类的文明中,贸易的地位举足轻重。
翻开古代神话,能够非常轻易地找到天使或者众神借宿人家,从而使得主人获利这样的故事。希腊神话中的主神宙斯最重要的一个称号之一便是宾客的守护神。伊斯兰宾礼中也有主人非但不可伤害客人,甚至还要为客人提供保护这样的内容。究其源头,它们都来自于贸易。
在驿站存在之前就有贸易存在。在那时,唯一保证贸易通行的方式就是作为客人借宿民家,这也就是那些神话故事的由来——说穿了,天使什么的一点也没有什么神圣性可言。
啊啊,说关键的吧。不涉及拜占庭的货币政策,只说一下货币本身的材料。
贸易之中有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那就是作为“尺子”丈量商品价值的货币。货币到底是什么?如果从古老的天然货币黄金说起,会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就是这诞生于超新星中的金属对人类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并非是由于它的数量稀少。不错,稀少的材料在某种层面上可以拥有更高的单价,但这和成为货币毫无关联。比黄金更为稀少的宝石,就从未成为过货币。
这其实是三个以上的问题,我们来一一解说。
黄金能够成为古代货币的原因是什么?因为在古代常见的材料中,它的化学性质最为稳定。
就像武器一样。评价一件武器的优劣,最优先考虑的并非是它有多么先进,杀伤力有多大,而是它是否足够可靠。货币也是一样,在古代,货币材料的可靠性是必须优先考量。仅就这点来说,黄金确实天然地具有它的优势。
铁不可避免地会发生氧化,宝石也因为太脆而容易碎裂。能够满足整体上不易变化这一条件的材料其实并不那么容易寻找。这就是成为古代通用货币的先决条件——材料本身的不易发生变化,它的价值也就不易发生变化。
这一思想持续了很久,直到两个事件的将这种观念打破。
第一个事件,是一个相当著名的传说故事。这个故事的原文比较复杂,我们排除无关的细节,究其核心内容,它说的是一位商人被问及波斯皇帝和罗马皇帝,究竟哪一方更为伟大。
如你们所想,这是一个极其阴险的问题。这位机警的商人用一个动作解答了这个问题——他让提问者张开手掌,将一枚拜占庭金币和两枚波斯银币分别放到提问者的手掌里。
毋庸置疑,这是一种贿赂,却也是一种非常狡猾和聪明的回答。毫无疑问,金币的价值高过银币,然而银币的数量却多过金币。这是商人的狡猾的一面。
同样,提问者如果从两者中选择其一,也就代表着提问者自身回答了罗马皇帝和波斯皇帝究竟哪一方更伟大这个问题。而如果将两者一同收入囊中,就等于提问者认为两者同样伟大。这是商人聪明的一面。
我没有兴趣深入讨论商人的回答,我只想从这个故事中提到的这两种货币来解读一些内容。
我说过,拜占庭金币是中世纪的通用货币和结转货币。但我没有说的是,拜占庭金币并非中世纪流通量最大的通用货币——你们猜对了。中世纪流通量最大的通用货币,正是故事中的波斯银币。
现在,我问一个问题。既然波斯银币拥有如此大的流通量,那么为何它并未取代拜占庭金币而成为中世纪的结转货币?更深一步,为何波斯不使用金币来取代拜占庭金币的地位?要知道,波斯拥有着使用黄金作为货币的传统,那甚至远在拜占庭之前。
这第一个故事,宣告着货币与货币的不等价,哪怕它们是以同样的材料铸造,一切都一模一样,它们也往往不具有同样的价值。
第二个故事,则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它是对金属货币自身价值的突破。它的缔造者,是一群“穷人骑士”。
老实说这个名字一点都名不副实。这群骑士非但并不贫穷,甚至可能是当时最有钱的人。这群人的全名是“基督和所罗门圣殿的穷骑士”。他们最为人知的名字,是“圣殿骑士团”。
通过放贷的方式,圣殿骑士团积累了富可敌国的财富,他们甚至是法国国王的最大债权人——很多学者认为,这就是他们覆灭的真正原因。
哎呀哎呀,千万不要问你们的父亲这个话题,不然他大概能够说上整整一天。我没有你们父亲那么厉害,所以我只说一个要点。
当放贷业务发生时,就不可避免地同时产生了一个概念。圣殿骑士团发展了这个概念,他们发行了一种特殊的票据,只需要凭借这种票据就能够在圣殿骑士团各地的支部中提出票据等额的金钱。你们猜的没错,圣殿骑士团发展了“银行”这一概念,他们是现代银行业的前身。
圣殿骑士团这一政策最重要的衍生物,就是诞生在流通环节。如你们所想,因为拥有这样的特性,圣殿骑士团发行的票据可以像真实的货币一样流通——虽然那只是普通的纸张,毫无疑问地不符合“材料本身不易发生变化”这一曾经的流通货币必须的条件。
这两个事件打破了固有的货币概念,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货币的价值究竟是什么。
如果真的思考起来,时至今日,几乎所有的货币其材料本身都是没有什么用的东西。纸张固然无用,然而黄金却也不是有什么用的东西。但偏偏就是这没有用的东西成为了人类社会不可缺少的环节。换个角度去思考,是否只需要代表的内容——而非本身不变——任何东西都具有成为货币的条件?很正确。
货币的真正价值,是因为货币中蕴含着信息——商品价值的信息,国家信用的信息,国家国力的信息等等。有意义的不是货币本身,而是货币代表的信息。在贸易中作为等价物的不是货币本身,而是这些货币代表的信息。当我们以货币进行贸易,交换的并非货币本身,而是货币所代表的“信息”。
所以当安德洛尼卡二世时期,东西方共同使拜占庭金币体系崩溃,也就意味着东罗马帝国的历史也同样愚蠢地走到了尽头(注1)。
与之相对的,教廷却沿用了被他们剿灭的圣殿骑士团创造的概念。梵蒂冈债券,尤其是不记名债券至今都拥有与流通货币类似的地位。如今教廷的地位,至少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来自于此。
另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实是,将圣殿骑士团的服饰颜色翻转,就是瑞士的国旗构图。瑞士一直被认为是圣殿骑士团残部最重要的逃亡国度之一,而瑞士恰恰正是银行之国,瑞士卫队哪怕时至今日都是教宗的专属卫队。而为了纪念瑞士,将国旗再一次翻转,就是恢复了圣殿骑士团服饰的红十字会——一个秉持着圣殿骑士团最初理念的跨国组织。在这些事实面前,真正获得了最后的胜利的究竟是教廷,还是圣殿骑士团呢?嗯,这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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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薯要掉下来了。”
海原夫人暂时停下话语,指了指女儿的手指说。
确实,从刚才就一直拿在手中的麻薯点心因为过去了太久的时间而被拉升到都快掉下去的程度了。穹乃慌张地双手将它拉起,快速地放进嘴里。因为太过仓促而又没有准备,一不小心噎住了,坐在她身边的海原光贵赶紧将茶水递了过去。
他们坐的是一张四人桌,海原夫人坐在一边,而海原兄妹坐在另一边。母亲和子女就是面对面,所以海原夫人能够清晰地看见他们兄妹二人的互动,她甚至露出一丝意味深长地微笑。
“您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吗?”
在穹乃缓过气来之前,海原光贵向母亲询问道。
“嘛,理由很简单。货币这种东西,它来到世间的唯一目的就是代表一种信息。然而同时也不可否认,货币本身仅仅只是外在的符号。各种货币就像各种文字一样,‘只是真实的近似,而不是真实的本身’(注2)。我们使用其价值,便要使其代表的信息基本上等价。这个等价必须是普适的,在不因地理位置而转移的,这就是结转货币的由来。说到这里,你能明白我的意思,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光贵。”
海原夫人拿起那枚拜占庭金币,将它水平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然后向着海原兄妹张开手掌。
“我是说,对学园都市的所有能力者而言,假如将他们比作英镑,比作第纳尔,比作各种各样的货币。那么,或许叽盐同学就是这枚拜占庭金币,是圣殿骑士团发行的票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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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插一句,据说在评价人类历史上最愚蠢的决策时,进攻俄国高票当选。但我要说的是,如果我们把历史拉长一个千年,有一个决策恐怕会以更高得票数当选。这个决策就是:削弱东罗马帝国。毫不夸张地说,作为基督教世界的防护壁,东罗马帝国的存在不但在伊斯兰教和天主教之间构起了一道屏障,拜占庭货币体系也同样构建了一条经济通路。当这两者都不复存在时,基督教世界和伊斯兰世界的冲突超过战场的范畴就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注2:这句话的版权属于柏拉图,原话说的是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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