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并不存在确定的因果律。但如果将眼界放得足够宽阔,却无时无刻都会发现它的存在。
“故事总有穷尽,灵感源泉也终有枯竭的时日。
说故事的人急得没办法,想要暂时停下——
‘下回再讲……’
‘下回到了!’
快乐的声音齐叫。
奇境的故事就这样展开,
一段紧接着一段。
古怪的情节慢慢出现,
直到故事的结束。
于是转舵回家,满船欢乐,
在西斜的夕阳下。
爱丽丝!请收下这童稚的故事,
以轻柔的双手,
放到童年梦境里珍藏,
扎以回忆的神秘丝带,
就像朝圣者花环上的干枯花朵,
采自遥远的彼方。”
高楼之上,女子轻轻歌唱着。空灵的歌声将如此的词句编织成念珠般顿挫的段落,缓缓地飘散着。
明亮的阳光中,些许地染上了一丝金色。女子一边轻声地哼唱着,一边将视线投向某个远方。在常人目力绝不能及的地方,一定有什么事正在发生。
“果然,看得到吗?”
从她的身后,一双手臂环抱了上来,将她的柔软而美妙身体收进怀中。她停止了哼唱,依然目不斜视地直视着远方。
“不,没有什么能够看见的东西。只不过是,‘当树枝长芽的时候,你们就知道夏天近了;这样,你们看见这一切的事,也该知道人子近了,就在门口了’,仅此而已。”
女子奇妙而压抑,却又仿佛不屑一顾地说着。
真是古怪,很难理解这几种浑不相干的感情究竟如何才能够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这甚至比矛盾的感情同时出现更加不可思议。
带着微妙的微笑,女子闭上双眼。当黑暗笼罩下来,她就能够“看见”人眼所不可见之物。
那是无数的,繁杂的,无序的,变化的比特。如杂乱无章的纸带咬合在一起,缓缓运作着。隐约可“见”若隐若现的齿轮状物,电缆状物,水泥块状物,钢筋状物,齿轮状物,汽轮机叶轮状物,发条状物,弹簧状物,转盘状物,传动轴状物……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东西。这些若隐若现的东西没有组合成一个具体的样子,而是看似散乱地凑在一起,混沌异常。
只是……
如果说它们混乱不堪,可它们又确实地堆成了某种一眼望去就能够识别的东西。在散乱中不断重复构成自身的形状之后,演化为一种协调而庞大的回路,一双巨大无比的“翼”。
这绝不是肉眼真实“看见”的景象,而是如她所言,仅仅只是“当树枝长芽的时候,你们就知道夏天近了”般的推论。一旦睁开眼睛,这一切完全不存在,就像仅仅只是一种错觉,一种幻想。
“那是谁?”
身后拥抱着她的人问。
“那是‘读’。是知识的授予。”
女子居然回答了一个动词。
“让我整理一下思路。阅读的部分先放到一边,如果是‘知识的授予’,那难道不是指你吗?”
面对这样的询问,女子无奈而又感慨地叹了口气。
最近,她发现自己叹息的次数似乎在渐渐地增加,这或许也是衰老的证明。虽然外表不曾有过变化,但内心的衰老却是不可避免的到来了。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就连宇宙本身也无法摆脱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支配。人类更是需要追赶时间的存在,这正是成为人类必然需要经历的过程。
半转过身体,抬眼望着从身后拥抱着自己的人,女子轻轻地笑了。她缓慢地摇了摇头,用一种追溯过去般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在群(legion)中区分个体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不过如果想要让人理解,就需要从信息的‘云’中人为的去区分个体。可一旦真的这么做,或多或少的就是在给予其你自己的定义,而非其原本的含义了。简单来说,灵长不同于一些动物,生存所需要的技能并非与生俱来,因此父母——或者更正确地说,是母亲——是最早的导师。但母亲的‘教’是一种无关当事人主观意志的‘给予’,与这里的概念不同,那并不是‘群’(legion)中的我。要解释这一不同,就需要从‘读’讲起。现在说起‘读’这个概念,一般都会认为是自己阅读去获取记录的知识。但在过去,‘读’并不是自己阅读,而是朗读给对方听。因为绝大多数的人其实都不识字。在当时,写一本‘书’并不是为了让别人阅读而去理解其中的知识,而是写给‘读’它的人看的。这不同于父母对于子女的教导,它取决于当事人自身的意志。只有当事人愿意听他人‘读’,愿意去理解所‘读’的内容中的含义,‘教导’的概念才能够成立。更有意思的是,这位教导者自身哪怕根本不理解书中的含义,也没有任何问题。因而向他人朗读这一书籍的人,本身或许反而与‘教导’这一概念无缘,甚至可以不处在同一个地点,不处在同一个时代。在这里,这位教导者仅仅只是一个信息的传递者。这便是‘它’的内涵所在,它承载的信息是超越时空的。亚伯拉罕三教中,‘它’虽然被人刻意忘却,可‘它’本应该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是因为,天启三教恰恰正是这个世界上最早的‘书籍宗教’。虽然在‘群’(legion)中区分个体是无意义的行为,可如果非要问这一概念‘是谁’的话,我会这样回答——假如能够将世间散落的需要去‘读’的‘书本’汇聚成一片“云海”,你就能够一睹‘它’的真容。”
女子微笑着,就像是做了一个自然而然的停顿。
“那是‘raziel’。哪怕仅仅只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也依然是‘知识’的‘云海’。它是从承载着这片“云海”的媒体中获取信息的过程,是‘阅读’这一概念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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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朋友注视着自己的视线,春上轻轻点头,并报以些许的微笑。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端然正坐。那样子就算是最挑剔的礼仪老师也无法找出一丝一毫的瑕疵来。
虽然这种举动在好朋友面前多少有些太过正经,却很能够表现出自己的自信。
“…………?”
穹乃困惑地歪着头。衿衣突然表现得沉静而自信十足,甚至都到了让她都有些怀疑眼前的究竟是不是认识那么多年的好友的程度了。
虽然也不讨厌美琴和白井那种开朗而多少有些吵闹的外向性格,但如果让她纯粹以个人的喜好来选择的话,她确实更喜欢那种文静而坚强的人。很有趣的是,这两种性格特点,衿衣和绊理刚好各占其一。
在她为数不多的朋友里,大概也只有衿衣会给人以软弱的印象。哪怕是在分别的这些年里,这也让她隐隐约约地为自己的这位朋友担心。
按理来说,如果朋友克服了自己软弱的一面变得坚强起来,那她应该会感到非常高兴才对。
可为什么,她现在会感到如此的不安呢?
在穹乃对春上的表现感到一丝不安的时候,春上也正在看着她。
穹乃和自己不同,绝对的不同。不论处于哪种状态下,春上都很乐愿意承认这一点。无论自己如何拼命,也不可能试图用自己去和她作比较。
有些人是不可比较的,因为没有人会对这样的人产生比较的念头。
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人,从不倚靠勤勉和努力来表现自己,却高高地飘在所有人的头上。这就是所谓的天赋。
但事实上,这也是一类最能够让旁观者感到愤怒的人。
并非是嫉妒之类无聊的人性弱点,而是一种更加直白的感情。这种感情,其实是这样的:有这样的天赋,这个世上有多少人都求之不得,为什么你不设法把它发挥到极致?面对这样的人,作为旁观者,很难做到不义愤填膺。
可现实的问题偏偏是这样的:
无论他有着怎样的天赋,你都不可能取代他,他也不可能迎合你。只要是人类,就不可能成为别人。所以,在人类的各个领域,这样的冲突几乎无处不在。
但,穹乃却是不同的。
毫无疑问,她也是这样拥有惊人天赋的一类人。可是,她却偏偏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更加勤勉。她从来没有迎合过任何人,却令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到了她这样的程度,旁观者她的人除了想和她一样努力之外,很难再产生其它的念头。
虽然春上通常情况下都不愿意承认,但那正是自己的心结所在。
和她不一样,自己是那种需要满地乱爬的努力才能够前行的人。凭着自己的勤勉,只要追目标稍有懈怠,自己有都能够迎头赶上。可穹乃之所以是穹乃,就是因为她从不懈怠。所以实际上,她的机会只会是零。
因此和她作比较的念头,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这也未尝不可看成是一种缺点。
捧起茶杯,轻轻地喝上一口。
有的时候,智慧的表现是非理性的。脱离常规的精神力与感性,也常被用以表现智慧。
勤勉而又知性十足的穹乃,应该不太擅长这一方面的智慧吧?
想到这里,春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这时,穹乃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愣住了。
从她们两人之间,一片小小的,雪白的物体缓缓飘落。它轻柔地落在两人正坐的桌子上,在两人共同的注视下慢慢失去形体。
“雪花?”
在这样的夏季,在封闭的室内,居然会出现一片雪花?如此奇怪的现象,让穹乃不禁奇怪地嘀咕了一声,她抬头望向天花板。就如她所料想的一样,天花板上,没有任何能够使得雪花飘落的东西。
“大概……是有能力者在恶作剧?”
春上讪讪地笑着,隐藏在桌下的手却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
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春上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努力着。
量子势能公式的应用并不简单,如果不能够冷静下来,就连她本人也不能保证把握得了。
不过现在处于这种状态下的她,却有十足的自信做到这一点。
(停下来!你这笨蛋,赶紧停下来!)
稍稍弯起嘴角,在心底狠骂了自己几句,她的心很快平静了下来。
就像美琴能够用能力“看见”电磁波一样,只要在这种状态下,她就能够用同样的方式“看见”几乎数值化的量子势能图。只是,如果不能够分散穹乃的注意的话,要是万一被看出什么来,她觉得自己很难解释得了。
有什么办法吗?
这个念头刚在她的脑海中转了转,忽然从宿舍的门外传来的非常开朗的声音。
“我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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