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南投票点爆发大规模斗殴事件,这自然惊动了“韶关选举筹备委员会”委员长,即是市长大人,他立刻让治安官将几个斗殴领头人物带到官衙里询问。
其实,即便选举筹备会的头目不是市长,治安官也会把人带到他那里去,因为斗殴的领头人都是议员候选人,全是韶关城里有头有脸的上层人物,这些人也没法先关进治安局揍一顿再说的。
韶关因为相比海京等地较为落后,官员们还没有势力和胆识要求皇帝拨款兴建西洋式办公楼,还是遵循海宋开国的“金田精神”,使用老官衙作为自己的巢穴。
这官衙就是曾经的清朝韶关衙门,只不过里外曾经的朱红色全被刷成了白色,内部也修葺加固了一下。
不修葺加固是不行的,清朝官员讲究“官不修衙”,认为会妨碍自己仕途的风水和容易被人抓住小辫子,所以官员虽然富得流油,但衙门一个赛一个破烂,这韶关曾经被宋军和清军反复占领过,衙门早被玩得不成样子了,花园里还曾经刨出过炮弹头,不修葺加固的话,说不定哪天就塌了砸死市长和他手下了。
因此韶关衙门虽然老旧,但里外都漆成干净漂亮的白色,里面放着西洋办公用具,看起来倒是让人有不怒自威的感觉。
一行韶关缙绅跟着治安官进到衙门里,市长早就在衙门台阶上等着了。
看着这群或者鼻青脸肿或者满不在乎的家伙进来,他连烟斗都拿在手里忘了抽了,暗道:“这群王八蛋是吃饱了撑的吗?莫名其妙的选举竟然还会莫名其妙的斗殴?不就是投个票吗,怎么还会打起来?!这要是被上面知道了,我这城里选举搞出了这么一个事件,还怎么得了。”
但看着那群王八蛋,市长又叹了口气: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家伙,也不好乱对付:比如走在前面手捂着心脏装西子的李濂文,也算是韶关名人,报纸上经常都是他家的消息;走在后面的周文、王杰忠、郑强仔,不都是鸦片馆当年的老板和主任吗?不久前莫名其妙的辞职,前些天突然都冒出来参选了。
这两伙不相干的家伙,不,两伙都是满清遗毒的毒虫怎么互相咬起来了?
想着,他转身就走,在自己办公室桌子后坐下,不消一会,几个韶关头面人物就涌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投个票还能打起来?”市长怒问。
最前面的李濂文看着市长,他抽了抽嘴角,突然嘤嘤的哭了起来,大喊道:“青天大老爷,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他们作弊啊!”
说着从怀里掏出带着自己体温的一叠选票,指着周王郑等几个人叫道:“他们买通投票监督员,私自偷了选票,填上自己的名字,又偷偷的往票匦里塞,被我抓个正着!这还有王法吗?”
“有这等事?”市长不好再摆官威,他站起来接过那叠选票,翻了翻,果然都是一模一样的几个人名,就是面前的几个人。
“你们真这么干了?”市长倒抽一口凉气抬头问鸦片行会的家伙们。
“有证据!有人证!大人请查城西南投票点的那个方脸黑皮汉子监督员!他被我家抓个正着,打了个半死!”李濂文叫道。
“嗯?真的?”市长瞪起眼睛看向几个鸦片行会的人,没想到这几个脸色都吓白了的家伙竟然不约而同侧开一步,露出一条空道,都扭了脸,朝后看去,彷佛他们的魂魄在身后站着那样。
市长跟着他们的目光朝后一看,那条闪出来的空道正正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人,正是方秉生。
“你是谁?你不是候选人吧?你怎么进来的?”市长狐疑的问道。
“他是…他是…他是…”鸦片馆的人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只是实在想不起来该如何形容他的身份。
“他也是个主谋!打人就是他发号施令的!”李濂文激动的指着方秉生大吼大叫,一想到儿孙被揍得鼻青脸肿,谁能不激动呢。
进市长办公室自然不会人人都放进来,但是方秉生被鸦片行会的人簇拥,又加上穿着体面,神态威严,让卫兵以为这肯定是与此事有关的人物:不是证人就是参与者;所以也没问,就让他跟着进去了。
此刻方秉生朝前一步走,摘下自己帽子扣在胸口,对着市长的办公桌深深鞠了一躬,站起身来笑眯眯的说道:“在下方秉生,海京人士,乃是受洋药行会的嘱托,来此地给周先生几位助选的。”
“哦,京城来的师爷啊。”市长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接着一翻脸,狠狠的把手里的一叠选票砸在自己办公桌的玻璃板上,咆哮起来:“这你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想搞砸皇帝的第一次选举吗?而且这是在老子地盘上的重要任务!妈的!你们要敢给老子脸上抹黑,信不信,老子让手下列队枪毙了你们!”
打仗出身的市长显露出了军人的杀气,吓得洋药行会一群人瑟瑟发抖,都缩了脖子去看方秉生,而另一边的李濂文激动得白胡子乱翘,拱拳连连道:“大人圣明啊!请大人立刻逮捕那个作弊监督员、开票匦查票、也把这些无耻蟊贼收监候审!”
“哼!”方秉生冷笑一声,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胖子,在市长杀气之中昂然前行。
“你想干什么?”市长对着这个大城市来的家伙竖起了眼睛,曾经御林军里的悍将、杀进杀出敌阵的团长大人可不会畏惧任何人。
方秉生再次对着市长一鞠躬,直起腰来,突然一个侧身,从对着市长,变成了面对着李濂文,他指着李濂文对市长冷笑道:“大人,您不可听此人信口胡说!我身后的几位先生多是贵城的知名绅士,他们热心乡里公益、拥护圣君,所以才踊跃参选,以希望为大宋佐圣君、为家乡谋福利,怎么可能作弊投票呢?此人血口喷人!”
“胡说的是你!”李濂文此刻也明白了面前这个年轻人是什么人,完全就是洋药行会那群狼请来的一头豺狗,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指着方秉生,一样冷笑起来:“那监督员裤裆里藏票,无数百姓都亲眼看到了!只要把他捉来,怕一会还要治你个欺哄官长之罪。”
“不是欺哄官长之罪,是做假见证的罪。”市长看了看站在自己办公桌前面互相伸手指着的两个家伙,问道:“那个监督员呢?在哪里呢?”
鼻青脸肿的监督员老王早就在衙门外边等着了,此刻跟着两个卫兵哆哆嗦嗦的进来,看了看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又看了看瞪着他的市长,赶紧鞠了一躬,使劲睁开被打得像个包子一样的眼皮,叫道:“小人王又勤,雨花投票点的监督员,见过大人了。”
“有人说你投票作弊,你怎么说?”市长翘起了二郎腿慢慢的问道。
王又勤眼珠在彷佛在包子上的一条缝里转着,瞄了瞄得意洋洋的李濂文、满脸忧色的鸦片党徒以及昂然抱臂不屑一顾的方秉生,
他躬身道:“大人明鉴,小人有罪,小人确实作弊了!”
“什么?”市长和李濂文同时异口同声的大叫了起来。
前者二郎腿都掉了,身体前俯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上,下巴都顶住上面的笔筒了,他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畅快的承认了,他还以为要看一场要死要活指天发誓的表演呢;
李濂文也吓了一跳:在投票点外,鸦片党徒上来就打人,那么凶,这老王明显是被收买了,怎么这么痛快的认罪呢?
“怎么回事,讲!”市长一拍玻璃板叫道。
王又勤,拱了拱手,说道:“大人啊,小人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一直在城西南的天主堂聚会礼拜,前些天,有幸讨了这投票监督点的差事。就想恪守职责:为耶稣服务、为皇上效力。我一直卖力工作,我投票点的几个同事都可以作证……”
“我是问你作弊的事,没问你哪个教会的!”市长打断了这包子脸男的悲情自诉。
王又勤点了点头,突然指着旁边有紧张之色的鸦片党几个人叫道:“大人,您知道我是基督徒啊!我最痛恨鸦片害人!这是毒物啊!多少人沾了鸦片就戒除不掉,不仅在世上浪费钱财、贪图享乐,而且死了就会下地狱啊!”
“你不是洋药行会他们一伙的吗?”市长皱着眉头拨拉着桌子上作弊选票,来了个反问句。
“怎么可能和他们一伙!”王又勤瞄了瞄方秉生,握着拳头跳了起来,叫道:“我最恨鸦片,也恨这几个靠着鸦片赚钱的吸血鬼!只是我因为在投票点,有近水楼台之利,可以看到百姓们投谁的票?谁曾想,这百姓都被周胖子这几个家伙的小恩小惠迷了心窍,全是投给他们的!我这心里有气啊!昨天晚上恰好是我和组长值班,趁组长睡着了,我就偷了他的钥匙,把票匦打开,拣出了投鸦片吸血鬼之徒的选票,掖在怀里偷偷带回家去了!”
“什么?”市长眼珠子差点弹出来,他捏起一份作弊选票挥着问道:“难道你是说,你是从票匦里偷出来的?”
“他一派胡言!偷出来,为什么又要塞回去!而且是放在裤裆里带进去的!”李濂文已经看出风头突然有点不妙来,他急急的叫道。
“对啊,你既然讨厌卖鸦片的而偷选票,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又何必再塞回去呢?你有病吗?”市长冷笑一声附和道。
王又勤叹了口气,闭上了两只包子样的眼皮,仰天说道:“小人回家思前想后,想起了耶稣教导我们要诚实,即便是投吸血鬼的票,那也要公正要公平,我不能做这种作弊的事。我流泪了,感到了自己的罪孽深重,所以第二天,我就又把选票塞在裤子里带了回去,想物归原主,没想到往票匦里还票的时候,被这位李濂文老爷子发现了。他误解了我……”
“你放屁!!!”李濂文大吼一声:哪里有这种奇闻,偷了票带走再偷偷的放回去?而且照他那么讲,这些票竟然不是作弊票而都是合规选票了!再看看那海京来人的小个子脸上那阴冷而胜券在握的表情和其他鸦片党徒窃窃而喜的眼色,李濂文就知道这是个诡计了。
那监督员承认作弊,是以退为进的毒计!
看了看勃然大怒的李濂文,监督员往前朝市长伸出双手,做了个被镣铐缠着的表情,说道:“大人,我都说完了。我认罪。”
市长看那人好一会,然后挥了挥手,说道:“来人,把他带到治安局去录口供。”
“大人,您可不要误信鬼话啊,您要严加审问这贼人啊!”李濂文急急的弯腰双拳作揖禀告道。
市长白了李濂文一眼,心道:谁信了?那小子别管是不是胡说八道,反正他已经把自己底牌露出来了,不可能轻易变说法。怎么审问?也不能在我这办公室里就上辣椒水老虎凳吧?而且这事又不是我管。
正想着,那边李濂文又直起腰来,指着鸦片党叫道:“大人,那王又勤定是这伙人收买、指使作弊的!大人,您把他们也收监候审吧!”
说完还不解气,看着抱臂的方秉生,李濂文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们别得意!市长肯定给我一个满意的说法,这事没完呢!”
“是没完。”方秉生冷笑一声,走到李濂文面前,彷佛饿狼打量猎物一般,围着身材高大的李濂文绕了半圈,才站住脚步笑道:“既然监督员的事情告一段落,那么该说说你我的官司了!”
“你我的官司?我还没告你呢!你倒是想恶人先告状啊?”长久在家里作威作福的李濂文老爷子也被面前这头瘦小的狼激出了王霸之气,他竖起眉毛毫不退让的盯着方秉生,宛如被激怒了的公牛。
“你和他的官司?”旁边听着的市长也饶有兴趣的问,心里也是好奇:好么,不愧是京城来的家伙,扒窃被捉到手还这么嚣张!少见!
方秉生冷笑一声,狰狞的指着李濂文对市长说道:“我一告他欺君罔上、扰乱选举;二告他撒播邪教、毒害百姓!”
“咔嚓!”那是市长下巴颏砸倒笔筒的声音。
除了这一声,满屋子都静悄悄的,静得真的掉根针都听得见。
李濂文眼眶子都要被眼珠子撑裂了,嘴都合不上了;不仅是他,旁边三个鸦片党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宛如挤到墙角的老鼠看到了一只狰狞的猫,就差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要知道,无论是欺君罔上、还是撒播邪教,听起来都吓傻人;前者是自大清国就传下来的大罪;后者则真的有,而且宋君很重视,比如谁公然宣称洪秀全是耶稣他弟,洪秀全没有死,又在他身上复活了,那立刻就拉牢里,第二天就送煤矿挖煤去了。
猛可里听到这种罪名,彷佛在美味汤里发现一条翻着白肚皮的蛇,任谁都要吓呆。
“你说什么?”市长艰难的把下巴抬离桌面,怔怔的看着方秉生问道,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旁边的李濂文虽然闭上了嘴,但立刻又激动的张开,里面吼叫的是:“你血口喷人!”
“听我慢慢道来,”方秉生脸上挂了一个残忍的微笑,他用手指虚点着白胡子乱翘的李濂文,问道:“为什么要告你欺君罔上?你难道不知道议员候选人必须有基督信仰,你是基督徒吗?!你哪个教派的?!”
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立刻让李濂文呆若木鸡。
他虽然目前是基督徒的爷爷和父亲,但他自己怎么可能拜洋教呢?
好一会,儒家血脉在危机关头沸腾了,李濂文咽了口唾沫,挥拳叫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基督徒?我拜耶稣!我是基督徒!”
没法子,这是在市长面前,李濂文打算冒认基督徒。
“很好,你是基督徒,你哪个教派的!”方秉生步步紧逼。
“都拜耶稣!天下兄弟姐妹是一家!何必分教派!”李濂文赶紧见招拆招,他说的也对,确实有不少教派的基督徒就拒绝给自己贴标签,认为天下基督徒是一家,没有教派。
“很好,原来你是自由派基督徒,”方秉生一句陈述语气的回应,让李濂文肚里松了口气,但方秉生下一句话差点让他心脏停止。
这句话是:“那请你给我背诵一下主祷文?”
主祷文是:“我们在天上的父啊,愿世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天天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别人的债。不要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恶者。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这是耶稣教导门徒的祷告,非常重要,几乎是每个基督徒都会背诵的,因为天天都要如此祷告。
但李濂文若被踩中了七寸的蛇,满脸痛苦,他哪里会背这个,其实主祷文是啥,他都不是很清楚。
“我年纪大了,眼睛老花了,看圣经都看不了,都是儿孙给我念的,我记性也不好,没有经书,我说不了。”李濂文额头流着冷汗再次想逃。
“基督徒不会主祷文?可真稀奇。”方秉生冷笑一声,看着李濂文如同狼看着瘸了腿的老鹿,他继续说道:“你年纪大也就算了。那我再问你个最最基本的,耶稣、耶和华和圣灵,谁是神?”
知道对方是在考验自己的基督徒身份,李濂文冷汗把白发都浸湿了,他求助式的去看市长,希望他能岔开话题,但是市长怔怔的盯着自己,眼睛里一样是等待:是啊,谁当着他的面指控他这里有人欺君罔上、有人搞邪教,这当市长的敢轻松啊?
想着孙子们经常说“信耶稣得永生”,那肯定是耶稣是神咯,李濂文小声说道:“耶稣是神…….”
一句话,方秉生转过身对着市长大笑着摊开手,市长已经变了脸色。
谁是神?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都是神!――这是基督教的常识,就像你问孔孟门徒孔孟指谁一样。
“我年纪大了,哪里分得清那么多!我是基督徒!”看方秉生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被揭穿了,但李濂文仍不放弃,恼羞成怒的他倚老卖老起来,这也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方秉生猛地转回身突然问道:“李濂文,你是不是罪人?!市长是不是罪人?!”
“你才是罪人呢!你这个疯子!你竟然胆敢辱骂大人!疯了吗你!”李濂文恼羞成怒的跺脚,转头指着方秉生对市长大叫:“市长大人,这狂徒辱骂你!赶紧把他抓起来!”。
方秉生冷笑一声:“基督教教义:世人都是罪人,我是罪人!市长是罪人,你也是罪人…….”
“没错,我是罪人。‘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如今却蒙神的恩典,因基督耶稣的救赎,就白白的称义。’”市长点了点头,随口说了一段圣经上的经文,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剩下李濂文呆若木鸡。
“你根本不是基督徒。”方秉生眼镜片发出森冷的寒光,“而且你还有抽鸦片的恶习!”
周胖子往上走了一步,说道:“我作证!李家每周都来鸦片馆买七丸上等土耳其鸦片,据他大儿子说,是孝敬给老爷子抽的。收据我们有!人证也多的是,李老爷子,您的大公子也是我们的老顾客,抽饱了之后给我们说了很多事呢。”
看着瑟瑟发抖,已经没了气势的李濂文,方秉生一手抱臂,一手小臂伸出去,手指点着李濂文说道:“为什么说你欺君罔上、扰乱选举呢?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候选人资格,你既非基督徒,还抽鸦片。但你却蒙蔽选举委员会、伪造身份、混入选举,现在还砸烂投票点,若你不是扰乱我基督徒帝国海宋的选举,那你想干嘛?”
“够了,你说说他建立什么邪教了?”市长打断了气势汹汹的方秉生,因为方秉生指控李濂文没有候选资格让他也很不舒服。
谁通过这老家伙候选人资格的呢?不就是市长他自己吗?
但是市长肚里也大倒苦水:我不放松候选人资格行吗?你们还要搞复式选举,给我们韶关八个议员名额,我就得给你找八十个以上初选候选人来?我又不是神灵,我上那给你们找那么多候选人去?现在这将将巴巴的七十个候选人还是我连哄带骗、外加指派才凑够的!我能不让第一个热心报名的李濂文参选吗?
听市长问到邪教了,方秉生还没说话,李濂文已经满头冷汗的叫了起来:“你胡说八道!我是不是基督徒!但我儿孙很多都是!我哪里有搞什么邪教???你…你…你…我告你诽谤!”
“嗯,我诽谤你?”方秉生扶了扶眼镜,镜片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他慢慢的说道:“你的邪教言论起码有几百人听到,是说踩在高台上公然对百姓宣扬:文字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有灵的,爱惜文字可以保佑家人、毁文字者受报应的!”
“文字本就是神圣的……”李濂文愤怒的反驳道,但突然怯怯的住了口,他看了看方秉生,又扭头看了看市长,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一群基督徒面前,他们不认儒教这一套的,都是洋奴汉奸啊!
“这是鼓吹文字崇拜,属于万物有灵的邪教言论!”方秉生狠狠的一挥胳膊,叫道:“这是吾皇三令五申要严加叱责和制止的满清迷信文化!”
办公室里,再次鸦雀无声。
大家都怔怔的看着方秉生,宛如花果山里的猴子看着一位天兵天将,而且没有孙悟空。
“这位先生,你到底是干嘛的啊?”市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问方秉生道。
“我?小人是宋右铁电的副总裁――方秉生。”方秉生笑道。
“什么?宋右铁电?就是那个‘扒房毁田炸祖坟、一寸铁河一寸血’的铁路公司?”市长大惊失色的站了起来。
“哎呀,这是大家谬赞!过奖了!过奖了!实在不敢当!”方秉生赶紧弓腰做了个谦虚的表情。
市长愣了一会,头上又出了一圈汗,心道:“这王八蛋认为这是称赞吗?我擦!做铁路的实在不是一般的丧心病狂啊!”
“其实嘛,我们只不过是铁河修到哪里,就和满清文化血战到哪里!”方秉生还在故作谦虚。
“那是,听说你们施工队后面就跟着军队?你们厉害。”市长有些惧色的说道。
“都是些安南外籍兵团的家伙,二流货色,而且就用过一次。和您出身的御林军肯定没得比。”方秉生笑道。
“二流货色?嗯,是啊,反正你们是对百姓大开杀戒的,”市长再次擦汗,突然笑了起来:“今年春节前,我们大宋陆军退役军官联合会年会就是在赣州开的,专门让我们先到海京,然后坐火车直达赣州,那火轮车,真是厉害啊,一个白天就到了江西!有个战友晕车,吐了一地然后睡着了,没看风景,结果出赣州站后吓得没敢动,说‘怎么晃着晃着就从京城变成赣州了?这是妖法吗?’了不起了不起!”
“能得到市长大人的赞许,真是我们宋右的光荣,我马上让公司送贵宾卡过来,以后您和您的家人就可以随意免费使用我们的铁路。”方秉生马上拍马屁。
“你们什么时候修到这里来?”市长问道。
方秉生想了想说道:“这海京到韶关确实早有规划,但这是宋北铁路公司的地盘,那小屁公司,谁知道哪年有本事修过来?五年?十年?”
“还好,终于可以熬到退休了,要是明年就修过来,我这里还不血流成河?”市长心有余悸的吐了口气。
“现在老百姓也都知道铁路是好事,看一通铁路,多少站点的居民都富裕了……”方秉生解释道。
市长挥了挥手,制止了他的解释,他转头看向彷佛老了几十岁、和个犯人差不多一样哆嗦的李濂文,又看向方秉生说道:“方先生,我这里是比较土的地方。不像你们京城一带那么洋气,很多事情我们不懂。比如选举什么的,我一头雾水。这次选举出事,闹大了对谁也不好,反正你们不就是想这几位先生当选吗?不如这次就扯过,当成没发生过好不好?”
市长倒不是爱护李濂文,他当然不想这事闹大,显得他组织的选举乱七八糟,在朝廷里失了信任。
“如您所愿。”方秉生深深躬身。
“把那个监督员马上放了。”市长对门外侍卫大声命令道。
这一次,韶关试点选举,自然又是钟家良的人大获全胜。
而李濂文从办公室出来,也失去了候选人资格,市长哪里还敢继续和实力强横的洋药行会和铁路公司对着干,因为市长压根也没弄懂选举到底是干嘛的,值得付出多少代价,就算对着干,到底是干什么、怎么干。
谁也不知道。
所以市长当然不想无缘无故的得罪实力那么强大的集团。
这次李濂文算丢足了人,回去就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就再也不提做官的事了,竟然信了耶稣,经常喃喃道:“我果然是个罪人啊。”。
儿子们不服,打听了一下这次怎么回事,才发现对手后台太硬,几乎都是官督商办的超级企业,实力强横、有备而来、志在必得,老爷子只是不小心挡了他们的道,差点就被整死,他们也只好悻悻的偃旗息鼓了。
其实李濂文不知道,他的对手,方秉生,和他一样,都是儒家。
正因为是儒家,所以方秉生才这么凶残,招招打七寸,而且卑鄙无耻:作弊、串供、诽谤。
一句话:为了胜利不择手段!――这就是儒家的知行合一。
李濂文不信耶稣信孔孟,自然是因为年纪大了,一辈子都活在孔孟之道的圈子里,李濂文就是个黄皮黄心的地瓜!
而方秉生之所以是外基督徒为皮内心为儒,恰恰是因为他太顺。
试想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就富贵无比,自然内心不会认为是自己运气好,恰好入对了行业,换了别人一样会成功;他只会认为是自己智慧高、本领强、做事都是对的。
方秉生在加入电报黑帮的时候,是什么人?小儒家。
所以,在他成功之后,反而内心更认定儒家正确。
不过相比李濂文这种给自己打造坚硬外壳抵抗同化的地瓜儒,方秉生是用基督徒信仰伪装了自己,他熟稔基督教、还加入了教会、不抽鸦片、不纳妾,在外在看来和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没有区别。
但是他做事是绝对的儒家做派:没有任何罪恶概念,只要能得手,只要能荣华富贵,不择任何手段,而嘴皮上说得非常漂亮。
而这种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道德又有他背后的强大公司为后盾,更是无往不利。
因此,方秉生是儒家进化的最巅峰:里面一颗残忍的满清儒家心,外面把西学都演进成了自己画皮和武器,进化为了一颗光灿灿的鸡蛋儒。
白煮鸡蛋:外面看起来晶莹发光,如同珍珠,里面是黄心的!
当地瓜儒遇到了鸡蛋儒,是没有惺惺相惜的,是没有志同道合的,因为两家都是为了自己吃饱而不择手段,自私、残忍和虚伪是他们的相同武器和信仰。
但鸡蛋已经伪装成了帝国最看重的内外全亮的“珍珠”,实力强大,地瓜则傻了一点。
因此,只一回合,鸡蛋宛如巨鲨般一口就咬穿了乌龟地瓜儒的外壳,差点没要了他的老命。
在满清文化里这叫做:官大一级压死人。
现在,方秉生这颗满口森森獠牙的“鸡蛋”来到了龙川,他崛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