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臭?平时虽然臭烘烘的,也不至于臭成这样,这是新鲜的屎味啊!”大吃一惊的小白,捏着鼻子四处打量,接着闻着味听着声跑到自己家木楼后面去看。
只见自己那排木楼后面很多人站在两排木楼之间,看穿着都是劳力打扮,正在用工具清理木楼之间河沟里的淤泥,挖出来运走,那里本来就是经年累月两排人家排泄污物的地方,匆忙间被这伙人拿铁锹、铲子给挖开能不恶臭熏天吗?
“这是干嘛呢?”小白捏着鼻子大声问旁边一个赤膊的劳力。
“哎呀,这不是白老师吗?您上课时间回家拿东西吗?”这时背后有人招呼自己。
小白扭头一看,却是周天恩的哥哥周利仔,这个人现在和劳力一样打扮,全身接近**,露出胳膊上肩膀上歪歪扭扭的纹身,腰里围了个兜裆布,一手拄着个铁楸,赤脚赤腿上全是臭的要死的黑泥,如同两根刚出泥的莲藕;他看着自己在笑,没捏鼻子,看起来在这里有一会了,都习惯这恶臭了。
“利仔,你不是在七里河卫生局上班吗?跑这里来挖垃圾?”小白不解的问道。
闻听这个问题,周利仔叹了口气,好像在说一件非常不情愿的事,他说道:“是啊,我现在被分到十里沟镇卫生局了,特么的,还得挖这些臭屎......”
听说过筹备建镇的事,小白笑了:“回来好啊。以前你半夜就得起来跑去七里河扫大街,现在就在家门口,上班轻快了。”
“七里河能扫街,这边怎么扫?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没看我们在挖屎啊?!再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在七里河我想怎么修理人就怎么修理,现在在十里沟,都特么认识,我好下手吗?十里沟又这么乱,老子怎么干活,敢干嘛?我都特么不想干这份活了!我x他老母...........”周利仔看来干活干得都怒了。满嘴脏话都飙出来了。大骂自己的活儿与处境。
骂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面对的是弟弟的老师,赶紧满脸堆笑说道:“我弟弟报考官缺的事,还得请白老师多费心,这两天您有空吗?我爹想请您吃顿便饭感谢一下。”
“书院就天恩博文两人最有希望。天恩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事我能不上心吗?放心!吃饭。不必了,等天恩高中,我上你家蹭饭去!”白元清笑了起来。捏着鼻子跑了。
一直跑到方秉生木楼的时候,还能听见那边周利仔凶巴巴的叫喊:“各位邻居街坊,我们也是没办法!我们疏通完修好暗渠之前,这里不准倒垃圾屎尿!所有垃圾屎尿要放到指定地点。乱倒垃圾要是被我们发现,罚你款的时候那就不好看了,都特么包涵吧!耶稣说,要替别人想想,你们特么的谁也不想这样挖屎吧.......刚才谁又扔了东西?别特么给脸不要脸,我们铲了屎拽你家屋里信不信?......”
“挖楼后那条垃圾屎河干嘛?卫生局的人都吃饱了撑的。”白元清不解又厌恶的想着,抬头一看,差点跑过方秉生家。
“方先生在家吗?我是博文的老师白元清,来拜望一下方先生。”在楼前,白元清强忍着恶臭,放下捏鼻子的手整理了衣着,站得恭恭敬敬,这才喊门。
“哎呀,是小白老师,快请进。”门板很快就被卸开了,方秉生的太太门洞里探出头来,殷勤惊喜的请白元清进家。
爬上台阶钻进门洞,就听着方秉生惊喜的声音:“哎呀,白老师您怎么亲自过来,我应该去拜望您的!”
小白抬起头要打招呼,但看清方秉生的样子后吓了一大跳。
方秉生再也不是他印象里那个布袍烂皮鞋、中分头发里满满煤油味的落魄文士形象了,他现在穿着一身笔挺的英伦风小西装、脖子上扎着领结、白衬衣亮得扎眼、脚下三节头新皮鞋走路时候都闪闪发光,整个人脸色神态气宇轩昂、顾盼生威,完全是一位玻璃人精英的气质和形象了。
这变化让向来见方秉生都是平身抱拳而过的小白瞬间愣了,因为他身体潜意识就想微微鞠躬,表示对地位高者的敬意,这是那时代人的直觉。
“哎呀,白老师,您来的太巧了,再过一会我就要出门了。”方秉生哈哈大笑,握住白元清的手,把他引到“木板沙发”上,自己坐在木板对面矮了一头的小马扎上,却若君王坐在宝座一般,神气非凡却又极其自然闲适,很不自然的小白不禁想到这位方先生在前十几年里怕都是这样的,这才是真正的他,而不是自己熟知的那位布袍文房。
“哦,您是来说犬子填报科举志愿的事啊。”听了小白结结巴巴的说了来意,坐在马扎上的方秉生皱了眉头。
接着他抬起头来,小白看到的是一副无所谓轻松的表情,只听方秉生说道:
“我知道,小白老师,您是想说犬子填报那样的官缺是痴人说梦的吧?”
“呵呵,您不要说不,大家都懂。那种官缺以小犬的成绩绝对考不上。”
“你也许好奇为什么我要替小犬报那种官缺,因为今年考不上就考不上吧,但不可丢了方家的志气,我是让小犬明白那种职位才是他应该立志要去的,而不是为了做官就胡乱填个什么海军陆军的,那是毫无骨气的丢脸。”
“看您的表情,哈哈,要不要来杯茶?夫人,赶紧给小白老师上茶!看看我,待客不周啊,多包涵多包涵。”
“嗯,我明白,我明白。我知道您是位好老师,一直非常照顾犬子。也不忍看到失败落榜的事。但是您说那个让他在十里沟再荒废一年青春怕是不可能的了。”
方秉生说到这里,听小白还是拼命想扭转自己的看法,挺直了腰扬起了头,这样坐在马扎上的他才略略和坐在木板上的白元清齐平,但他气势早压垮了对方,他盘算了一会,看来在想要不要说心里话,最后他自言自语的点了点头,开始说了起来:
“其实犬子悖逆,只迷恋体育不爱学习。我早就觉得这家伙不是个当状元的料子。当然现在的状元必须善跑。不过这也是个表不是个里;
所以很早以前,我就盘算着自己送犬子出国读书,混个海游士文凭再回国选缺;
但是您也知道,我那边出了点事。别说出国海游的事。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不过现在事情有了转机,我最近可能会去韶关出次长差,上帝保佑的话。一两年之后,犬子还是有能力送出国去的。
那么既然这样,不如让他熟悉一下科举好了,考不上也挺好;否则他若中了什么稀烂官缺,尤其是军队官缺,我根本不能把他送出国镀金了,难道辞官留学?除非是哈佛或者剑桥之类,否则就是疯了,我也没本事送他进那种学校。
那以他现在的水平,即便考中,起点也就是一个不温不热的小官缺了,这起步就和人家状元榜眼探花之流的差得太远了,日后升官缓慢、蹉跎官场的犬子怕要后悔终身了。”
一番话说得白元清瞠目结舌,瞪着方秉生发呆——我听到的是什么啊?什么意思?
好一会,他才醒悟过来,但还是瞪着眼珠子收不回去,嘴里嗫嚅着说:“这...这...这...”
“请喝茶,我马上得去趟南边的韶兴纺织厂,要不我叫辆车顺路送您回书院?”方秉生笑着朝白元清举起茶杯,如同要举杯致敬的姿势。
他在送客。
+ + + +
从方秉生家里告辞出来,一直到走回书院,白元清都忘了漫天恶臭了,他脑子乱哄哄的,不停的胡思乱想:
“方先生到底是干嘛的?
这家伙说话口气那么大,这是宋国科举吗?
还能这样做吗?
他疯了吧?把科举不当回事.......
难道那些上层人可以这么做?
方先生到底干什么的,他也不是个官啊!
听说以前不就是个修铁路的工头和搞竞选捐官的师爷而已嘛!
这种工作这么厉害吗?”
方秉生的思路吓傻了没见过世面的小白,他迷迷糊糊的转过路口,却看到教会门口站满了人,门外还停着一辆马车,铁门下面王心台脸红脖子粗在吼着什么,好像在和人吵架。
看门外那辆马车上画着一个两把扫帚交叉的徽章,若不细看,很容易当成军队里两把枪交叉的军事徽章,这是被民间仇视的卫生局徽章被笑话的话柄之一,“怎么回事?卫生局的人来这里干什么?”小白赶紧跑上去看个究竟。
果然是吵架,分成两拨,一拨是以王心台为首的教会同工,对方是一个年轻人为首的卫生局的人和他们的“打手”;巨大的铁门下面还有四五个治安官,隐隐站在两拨人中间,好像在调停或者制止冲突,连治安局都来人了。
一走近就听王心台的大嗓门吼得清楚:“我们教会在这里几年了?从满清时候,这里就是遍地垃圾!现在凭什么让我们教会清理后门垃圾?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还要我们自己建一堆厕所,另外每月缴纳5元卫生费,凭什么?我们在这里好好的,突然就来收钱?你们疯了啊,这是神的家啊!神的家你们也敢要钱?你们是满清游过来的吗,你们这是在迫害帝国神圣的基督信仰!”
这时和王心台站面对面的那年轻人也当仁不让的对吼了过去:
“教会后门都被你们自己扔成垃圾山了!
自己信徒礼拜完了到处随地大小便,十米外的墙另一边就挂着大家磕头膜拜的十字架呢!
我们的主 耶稣基督殉难的各各他也不是垃圾场和露天厕所吧?
苍蝇蚊虫飓风一样扫过来扫过去,这臭味你闻不见?你鼻子磕头磕骨折了吗?
你们教会副业是经营苍蝇的还是经营咸鱼的?
让你们自己清理自己建厕所是卫生防疫法规定的!
每月5元也是按你们教会占地面积和人数收的,是完全合法的!核定500人!
你现在给我说你们教会活跃成员只有10人?你自己在报纸和传单上可是吹一万人的!按你吹的,我得收你每月100元!
你这长老说话还能两面三刀、满嘴假话!
我依法办事清理卫生是迫害基督信仰?
你不要以为你管理一个教会你就代表神了,你杀人了,席老兄抓你,也是迫害基督?
你这是把自己当神!
好好读圣经吧,我的王大长老!”
那声音非常年轻,说话却尖酸刻薄、句句不饶人,并且骂架音调也极其专业,一听就知道此人定是骂街的积年老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