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与赵玮出面见了赵演,赵琇原本也想一起去的,但张氏没让。上一回赵泽赵演兄妹三人过来,赵琇就跟他们闹了一场,说的话有些不大客气。这一次赵演是来磕头道谢的,张氏生怕赵琇的脾气,一言不合又跟人吵起来了,便不许她跟去。
赵琇有些郁闷,上回要不是赵湘过分,她怎会跟人吵起来?赵泽兄妹既是仇人,又是晚辈,对他们那么客气做什么?她在正屋里坐了一会儿,总有些不放心,就怕张氏又心软,被赵演几句好话一哄,答应了他什么要求。不过想想哥哥就在一旁陪着,他是当家男主人,说话也有份量。如今祖母已经越来越多地把家中大事交给他来做决定了,而不是象从前那样,以长辈的身份帮他们兄妹拿主意。哥哥并不糊涂,也许赵演没那么容易骗到张氏?
她在屋里坐立难安,只觉得时间过得真慢。东暖阁里有一尊宫里赐的西洋自鸣钟,那指针也不知是不是坏了,才走了三格,十五分钟的时长,可她总觉得起码过去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到自鸣钟的指针走到第四格的时候,张氏与赵玮终于回来了。
赵琇连忙迎了上去:“赵演走了吗?他今儿又说什么了?是不是来要银子?”
张氏嗔怪地瞥了她一眼:“你就总是怕人来向我们要银子。我们家又不缺那点钱,若能周济一二,给他些又有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琇姐儿,别那么小气。”
赵琇争辩道:“每遇灾年,我周济族人乡邻,几千上万两银子说花就花了,怎么会是小气的人?我是不耐烦他们家,成天正事不干,就指望着别人施舍。又不是讨饭的。家里说是有老弱妇孺,可都有手有脚,又有积蓄,只想着靠人家养活。算怎么回事?我实在是看不惯。”
赵玮笑道:“今儿赵演倒是没直接说想要银子,但他说他把小钱姨娘接回来后,牛氏看他们母子不顺眼,差点儿就要把他们扫地出门。小钱姨娘路上又受了苦,落得一身的病,看大夫吃药补身子,都要花钱。他每日出去找活干,挣些钱回来养活生母妹妹,小钱姨娘身边就只有赵漫服侍。牛氏与赵湘恨不得小钱姨娘死在外头,便不许身边的丫头过来帮忙。本来泽哥儿打发了老仆去。可小钱姨娘嫌那些老仆都是泽哥儿的人,也不肯接受他们服侍。所以赵演每日白天在外奔波,晚上回去还要操心生母的饮食汤药,十分辛苦。祖母可怜他,就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拿回去给小钱姨娘治病,别为了挣钱,耽误了小钱姨娘的病情,又拖垮了自己的身体。”
赵琇大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这样。赵演年纪轻轻的,心计倒深。他不直接说要银子,那就显得太低声下气了。他只向祖母诉苦,反正以祖母的慈悲心肠。肯定会对他起了怜惜之意,然后主动给钱他花的。他若是城府深些,说不定还要推拒两三次,一副不受嗟来之食的清高模样,最终还要咱们家求着他收下。”
张氏瞪了她一眼,轻轻打了她的手一下:“别说话这么刻薄。演哥儿哪有这样做?”
赵琇笑着往后躲:“所以说他还不至于太过装模作样。城府也浅些,您给他钱,他就立刻收了。这也是他的聪明处。万一他推拒了一次,您真的不给他银子了,他岂不是吃了大亏?为保万一。还是不要冒那个险的好。”
张氏听了想笑,又觉得不好意思,又瞪了赵琇一下,才坐下来对赵玮说:“演哥儿问的那个事,你觉得怎么样?”
赵玮沉吟不语。赵琇好奇:“他问了什么事?果然还有后文哪。”
赵玮笑笑:“也没什么,上回我去他们那儿时,跟赵泽提过,等老家来人了,在京里开铺子,就让他过去帮着做事。虽然有些不体面,但好歹有一碗饭吃,多给些工钱,他还能养活家里人。赵泽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听说自从伤好了以后,一直在外头找活干,只怕一旦找到了,不论是什么活,我们叫他时,他都不会来了。赵演来问的就是这件事,说赵泽不想去老家族人手下做事,若是族人需要可靠的人手,能不能让他去试试?他今年也有十四了,从小读书识字的,小时候跟着他生母,因小钱姨娘管了几年家的缘故,他还打过算盘。他又在京中久住,道路风俗也熟,内城里的官宦人家更是常来常往,说来比赵泽还要更强些。赵泽在南边老家待了这些年,怕是连京中物价都不太清楚。我瞧赵演有些想取赵泽而代之的意思,只跟他说老家族人刚到京城,要做什么生意都还未有头绪,招收伙计是一定的,人数也不会只有一两个,让他先回去,什么时候有了定案,他再来问也不迟。”
赵琇啧啧地道:“这人年纪轻轻的,倒是精明,只是吃相也太难看了些。若他说老家族人能给赵泽安排差事,能不能也给他安排一个,倒也罢了。他居然直接就上来说赵泽不要那个差事了,把差事给他吧。就算赵泽真的不要差事,那也是他自己来跟我们说,几时轮到他一个庶出的弟弟发话了?如果他们两兄弟关系素来很好也就算了,中间隔着血海深仇,又是嫡嫡庶庶争了十几年的,他也好意思开这个口?”
张氏叹了口气:“这原也怪不得他。泽哥儿对这个弟弟倒还好,只是听演哥儿的口风,小钱姨娘为鸿哥儿之死,至今深恨泽哥儿。当年的事我心里也明白,只是那时泽哥儿才多大?只怕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呢。”
赵琇不以为然:“小时候不知道,长大了还不知道吗?一味说自己没有干,别人证明他干了,他就说人家污蔑他和他母亲。颠倒黑白的话张嘴就能说出来。反正我不喜欢这个人。我们家好意给他安排的差事,他不想做就别做了,难不成还要我们求他来干活领工钱不成?”
张氏都懒得反驳孙女了,只问孙子赵玮:“玮哥儿觉得如何?其实泽哥儿不肯来,是担心牛氏借着他硬攀上咱们家,讨要这个那个的好处。就算是在店里当差,也不得安宁。我本意只是想让他日子过得轻省些,若是他不肯来做事,演哥儿来也是一样的。我不喜欢演哥儿。但他母子几个也没什么错处,他若能挣些银子回去,养活生母弟妹,泽哥儿身上的担子也能轻一些。”
赵玮便道:“祖母若是这样想,那孙儿就去跟启轩哥说。其实赵泽也好,赵演也罢,兄弟俩一块儿来当差也是无妨的。不过是伙计的差事,迎来送往,押运货物,只要别叫他们管账就好。”
赵琇笑道:“咱们家无所谓这两人的饭。只是他们的祖母见没有油水可抽,又要找个愣头青的御史参我们家了,说我们强迫读过书的犯官之子去铺子里做伙计,是有辱斯文,瞧不起人。”
张氏“啊”了一声。随即沉思起来。赵琇睁大了双眼:“祖母该不会是当真了吧?我只是说笑而已。”
张氏白了她一眼,对赵玮道:“琇姐儿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启轩哥他们开的是什么铺子?布店、茶叶店,还有卖西洋货物的,只怕来光顾的客人也不是一般人家。叫他们认出泽哥儿他们,他们脸上恐不好看。”
赵玮道:“都已是犯官之子了,谁家不知道他们如今是什么处境?能有一份伙计的差事做着,已经是他们的福气。祖母还担心他们脸上好不好看么?”
张氏低头道:“我只是想到,他们往日也是从小读书识字的,泽哥儿若不是有个那样的母亲,演哥儿若不是有个那样的父亲,只怕也到了考功名的时候了。叫他们去做个铺子伙计,确实委屈了些。”她想了想:“要不……叫他们在后头做些抄写对账的事。别叫他们在前头迎客?”
赵琇哂道:“叫他们管账,还不如开个小文房铺子或书店之类的,直接交给他们兄弟打理算了。赚多少亏多少都是他们的,做读书人的生意,说来也比别的铺子体面些。”
张氏吃惊地看着她。想了想:“这能行么?”
“为什么不能行?”赵琇是真的懒得再理会那一家子了,“城隍庙那边就有书市,咱们在那边花一点小钱,盘下一个小铺子,然后让启轩哥他们每次从南边运货北上时,捎带些江南出产的笔墨纸砚,再添些诗集文集什么的,就够那铺子卖的了。咱们把铺子交给赵泽兄弟俩打理,最初只给一百两本钱,无论是赚还是赔,都不再往里头投钱,要货也是跟启轩哥他们明算账,不能赊欠。另外按月给他们五两工钱,兄弟俩加起来就是十两银子,足够他一家子吃饱穿暖了。我们家的账房每季过去对一次账,若是账没有问题,那一切好说,若是出了问题,就叫他俩包赔。若他们能把铺子经营好了,到年下归账到公中,扣除成本,赚得的利润匀三成出来给他们,算是打赏。若是赔得厉害,不能再支持下去了,那就把铺子关了,店面转手,他们两人就给我滚吧。没有用处的东西,我还要白养活他们一辈子吗?有多的银子,我还不如去接济穷人,好歹还能得个好名声。”
张氏与赵玮面面相觑。
张氏细想,觉得这主意倒也不错,最重要的是,经营一家文房铺子,说出去也体面些,,不必受掌柜的气,若是赵泽赵演兄弟经营得好,也算是一份产业。
赵玮则觉得,这种做法与其说是接济赵泽兄弟,倒不如说是让他们为建南侯府做事,况且一年下来,也不必再另外给他们银子了,省了好些事。若那牛氏再想闹,也没了理由。只是要把账查好,店面的契约也要把在手里,不能叫他们吞了去。
祖孙俩对视一眼,齐齐点头:“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