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震怒,第二章逃犯

目录:背负罪名的士兵| 作者:憨兵| 类别:历史军事

    1938年盛夏。皖南云岭种墨园,新四军军部司令部所在地。叶挺军长一身戎装,伫立在窗前,眉头紧锁,凝神远望。这是午后时分,皖南山区夏日美景呈现眼前:青山苍郁,溪水清澈,花树繁茂,旱地和稻田尽是绿意盎然。

    尽管窗外艳阳高照,景色迷人,叶挺心中的阴云却总也挥之不去。年初,江南各路红军游击队一万余人,六千条枪奉命集中整编。前来点验的罗卓英端着战区长官的架势,斜着眼瞅着站立在面前的这群人:满脸菜色,衣衫破旧,枪械残缺。这就是多少年来令蒋委座如芒在背、寝食不安的死对头?呵呵,这下落到我们手中,有你们好日子过啰。

    这不,原先申报的二师四旅八团编制和十八万元开拔费、整理费硬是不批,磨到最后军政部核定了四个游击支队八个团的编制,全军经费每月只有六万五千元,而当时国民党甲等、乙等、丙等师的饷费标准各为每月二十、十五和十万元。新四军四个支队不如人家一个三流师的待遇。申请一万套棉军衣也不给,反说新四军打游击,无需军衣。下拨弹药就因为新四军的报告中写错一个字,竟扣去五十万发子弹不给了。就连一向儒雅的叶挺也勃然大怒,简直是欺人太甚!

    叶挺耐着性子,多次上门与陈诚、顾祝同等人交涉,周恩来也以政治部中将副部长的身份从中斡旋,才勉强将每月军费增至九万元,其他重要军需品如军衣、枪弹、药品等,仍无着落。一万人的部队,别说是开赴前线作战,军火消耗、阵亡抚恤和伤残救治的费用,光是平时的饷银、伙食、衣被、训练、医疗等等耗用,就是极大的数额,九万元的军费根本顶不了几天用。全军上下度日艰难,经常揭不开锅。好在新四军的官兵们大多出身于红军游击队,以前过惯了缺衣少食、缺医少药的苦日子,少有怨言。但是,作为久经战阵,饱尝曲折漂泊之苦,又在欧洲开阔了眼界的一名军事家,令他日夜焦虑不安的,不仅仅是眼前的困难,而是军部目前的处境,更有事关新四军生死存亡的战略布局问题。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下必须通盘谋划,有所动作。

    因此,他先是亲赴武汉申请增拨军费军械,并以辞职来逼迫他们让步,武汉军委会那帮老爷们虚与委蛇,哼啊哈的打起了“太极”,叶挺气得牙痒,徒唤奈何。接着去拜访**长江局,受到了热情接待。叶挺提出在新四军成立一个机构,以便商议处理军政要事,长江局立即发电请示。数日后党中央复电,批准成立“新四军委员会”,項主任,叶副主任。叶挺明白,这是中央特意要拉近他与项英之间的距离,可这还是没有解决他直接参与军部决策的问题啊。

    从武汉空手而回后,叶挺深感自己这个军长难以尽责,渐生去意。正想与项英同志作一番长谈,告诉他不想干了,不巧项英接中央通知,离开皖南赴延安参加**六届六中全会去了,留叶挺主持工作,这反而给他一种受到冷遇的感觉。与其在后方束手束脚,还不如趁早到前方指挥作战去。

    叶挺立即召来了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副参谋长周子昆、军部秘书长李一氓,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意图,由三人补充完善,当场拟好了向中央请示电稿。叶挺签过字,交机要科发出。电文大意是:

    敌沿江推进,安庆马当九江相继失守,武汉吃紧。为扩大我军影响,发展抗日武装,牵制敌人进攻,我部拟趁敌未到武汉前,决定组建野战司令部、政治部,留云逸在南京附近整理部队,我与参谋长带两个营组成轻装支队出动前方,赴苏南一带活动。

    电报发出后,参谋处着手制定东进作战计划,只等中央复电一到便可组织实施。或许是中央忙于召开六中全会,一时无暇顾及;或许是东征之事十分重大,需要妥善研究,还要与第三战区勾通。左等右盼,十几天过去了,仍未见到中央复电。叶挺内心焦急,寝食难安,眼看战机在前,却又无可作为,真难啊,难道自己这个居士,真的不适合当新四军大庙的方丈?

    正当叶挺在窗前慨叹唏嘘之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叶挺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抓起话筒,一听是周子昆打来的电话。刚听了几句,叶挺脸色骤变,心头一阵刺痛:有这样的事?什么时候发生的?为什么不及时报告?奥,刚查实,太慢了。立即派人把他们抓回来,带我的卫士班去。武汉大战在即,他们是临阵脱逃,太不像话了,一定要严惩!说完气哼哼地挂上了电话,重重地坐到椅上,脸色一直没有缓和过来。

    刚刚成军就发生带枪逃跑事件,三个都还是营团级干部,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对新四军来说,处境再艰难,敌人再猖獗都不可怕,都能想办法对付。内部不团结,军纪涣散,军心动摇却非常危险,他能直接毁掉一支部队。

    叶挺深知事件的严重性,立即来到隔壁的作战会议室,下达了三条命令:近期严格控制人员外出;军部附近所有驻军加强对敌警戒;参谋处三科做好情报搜集分析工作,有情况立即报告。

    十天之后。皖南青弋江畔。

    清晨,太阳还没有从山那边露出脸膛。从林间飘来的薄雾,混合着江中蒸腾的水汽,如同乳白色的纱帐,轻轻笼罩着章家渡口。临江而建的千脚楼,犹如半浮在空中的楼阁,似乎还没从一夜酣睡中醒来。景色显得有些迷离。

    忽然,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打破了四野的寂静,只见从南岸的沙石路上走来了一队新四军,人数不多,只有十几个人,但个个身形健硕,配备的是清一色的驳壳枪,胸前的弹袋塞得鼓鼓的,一看便知这是军中精锐。此时,他们浑身污渍,满脸疲色,显然是翻山越岭,长途跋涉而来。

    走在队伍前头的是军部侦查科长李志高,瘦高个,二十来岁,同叶道志他们一样,也是从延安派过来的红军长征干部,是个少有的文武全才,深受军部首长器重。这次受命带队一路追踪,终于在景德镇附近的山里成功抓获携枪逃跑的叶首志等人,现正押回云岭军部复命。

    徒手走在队伍中间的两个人,便是这次被抓回的两个逃兵。走在靠后一点的是军部特务营参谋徐长胜,是叶首志的同乡兼战友,两人年龄相仿,都不到三十岁。徐长胜长得粗壮,性情直爽,打起仗来不要命,是四方面军有名的“拼命三郎”。进延安抗大学习前任红31军副团长,来新四军之后安排在特务营当参谋,“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整天不是训练就是站岗,捞不到带兵打仗,徐长胜心里本已不爽。又看到自己原来的师长叶首志分到二支队第四团当了个副团长,职务降了好几级。原是团长的陈五和分到干训班当上一个只能耍耍嘴皮子的教员,其他同来的红四军干部也没有受到重用,心里更是窝火。

    徐长胜是个直肠子,背地里同陈五和他们嘀咕此事,很为叶师长打抱不平。不料想,他们的牢骚话落入别人耳中,又加油添醋地报告了上去,说叶首志这些从四方面军过来的干部思想复杂,动机不纯,对职务安排严重不满。结果政治部一纸调令,将叶首志调出战斗部队,先是放到军部坐了一阵子“冷板凳”,后安排到特务营当了营长。

    徐长胜和陈五和感觉情况不对头,便撺掇叶首志不辞而别,回八路军工作,叶首志早有此意,点头应允。因此,便有了前一幕三人携枪出走的闹剧。

    徐长胜拖沓着脚步,一边走着,一边回想着刚被军部追兵截住时的情景,犹自心惊。李志高带着追兵围了上来,冲着三人直咋呼:都给我站住!奉军长命令,抓你们三个逃兵回去。徐长胜火爆性子上来了:谁是逃兵,我们不回去!未等说完,李志高拔枪就射,叶首志急忙伸手一推徐长胜,避开了要害,子弹紧擦徐长胜脑袋瓜而过,这分明是要下死手。叶首志怒喝:你敢开枪打自己人,谁给你的权力?李志高毫不示弱:我奉命抓捕,谁反抗就打死谁。叶首志身形闪动,未等李志高醒过神来,伸手卸了他的手枪,刷的一声又将手枪准确地插回了枪套。

    好漂亮的空手夺枪!李志高震骇不已。叶首志退后一步,沉声道:都把枪收起来,枪是用来对付敌人的。我跟你们回去,放他俩走。陈五和急了:师长,不能回去,千万不能啊!徐长胜梗着脖子叫到:要走一起走,哪能把你一人丢下?叶首志狠瞪了他俩一眼,猛一挥手:还不快走!陈五和见事已至此,猛地向叶首志敬了个军礼,转身疾走。

    李志高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醒过神来,竟然怔立在当场,眼睁睁看着陈五和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之中。其实他也明白,他们若是真想动手,刚才第一个倒下的肯定是自己。跑了就跑了吧,只要叶首志不跑就行。

    走在队伍中的叶首志,身材敦实,步履沉稳,黑黑的脸庞满是刚毅之色。可他此时的心中却波澜起伏:看追兵来的这么快,气势这么凶,这次事情算是闹大啰。真应了家乡的一句俗话,说是人倒霉,自家脚拌自家腿。唉,时运不济啊。就拿自己的老部队来说吧,好端端的红四方面军,八万之众,兵精将猛,能攻能守,鄂豫皖反围剿、强渡嘉陵江、万里长征,哪一仗打得不是漂漂亮亮的?坏就坏在张国焘手里,依仗自己人多枪多,起了糊涂心思,竟跟党中央唱起对台戏,中央说要北上,他偏偏要南下,硬是把左路军十万人马折腾成了四万,损兵折将,把自己也折腾成了孤家寡人。

    年初从延安南下云岭,途径武汉的时候,长江局向大家传达说张国焘已经投敌叛变,叫我们四方面军的人要站稳立场,与其划清界限。叶首志是延安南下干部临时党支部的书记,还特意召开支部大会,组织大家批判张国焘,一个个的还表明自己的政治态度。张国焘真是害人啊,害的我们这些红四方面军出来的人,在延安闹的灰头土脸的,到了云岭也抬不起头来。真是“主帅不明将士苦”。

    就在叶首志一肚子懊恼的时候,队伍前头有人喊了一声,章家渡到了。章家渡是青弋江泾县境内的重要渡口,军部在此设立了总兵站。原先渡口搭有浮桥,上个月连降大雨,江水陡涨,冲垮了浮桥,现在来往行人只能靠船摆渡。

    站在江边,叶首志望着湍急的江流,又瞅了旁边徐长胜一眼,心思也如江水一般翻腾开来:这趟回去看来凶多吉少,纵然有天大的祸事也由我一人来扛,怎么着也要把老徐保下来。

    殊不知,徐长胜此时也打起了和叶首志同样的心思:无论怎样,也要护得老叶的安全。谁叫我们是同乡加战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