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清,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目无王法瞎胡闹,在天子脚下吩咐家奴抓人,除了恭亲王奕訢的大儿子载澂,就只有恭亲王的女儿荣寿公主了。这次抓宋骁飞的,是荣寿公主。她在容家大院看到宋骁飞后,感觉他很面熟,就想把他抓来问问。
荣寿公主不只抓了宋骁飞,还让人把他带进了紫禁城的永福宫,她和守寡慧妃都住在这里。
宋骁飞被从麻袋里放出来后,见屋内的横梁上都被漆成了金色和天蓝色,椅子都雕刻精美的龙纹,左侧立着一个高大的长颈瓷器瓶,上面彩绘华贵的红牡丹,就知道来的地方不一般。他到过永福宫,想起来这就是了。
荣寿公主像一个判官,面色严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坐垫上金丝绣凤栩栩如生。她怀里抱着一只白色卷毛狗,日本的贵宾犬,命令宋骁飞抬起头来,两眼像要看透他的心,道:“你老实说,前年冬天你是不是到过木兰围场的林海雪原,你是猎户的儿子?敢说一句假话,把你剁了扔到菜市口喂野狗。”
这时,贵宾犬“汪汪”叫了两声,荣寿公主说:“乖,不是给你吃,我知道你只吃法国小牛排。”
宋骁飞当年骗荣寿公主说自己是木兰围场附近猎户的儿子,误入温泉的,此刻见荣寿公主的语气不那么肯定,就故作惊讶,说:“公主认错人了吧?我们之前没见过呀,我跟公主的一位朋友很像吗?”
“你还敢骗我!仔细瞧瞧,这玉坠可是你的东西?”荣寿公主把一块祖母绿的玉坠扔到宋骁飞的身上。
那块玉坠正是袁世凯抓周的传家宝,刚还戴在宋骁飞的脖子上,荣寿公主的手下刚把他打晕了,摘下了交给了公主。宋骁飞拿起玉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已经无法回避了。知道已经抵赖不过,就承认了袁世凯的身份,但他想了想,又编了另外一个故事,说自己那天的确是和朋友打猎,迷了路才误入木兰围场,只是怕连累自己的叔父袁保恒才没有说实话。
荣寿公主说:“你竟敢欺骗本公主,我要处罚你。”
宋骁飞见荣寿公主没有进一步询问,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又放了回去,道:“我愿意接受处罚。”
荣寿公主说:“罚你三年之内,不许结婚。否则,定不轻饶你和你叔父。”
“这是什么处罚?”宋骁飞心里想,糟糕了,是不是这丑公主看上自己了,难道自己这三年都要陪着她吗?不禁心惊肉跳。
荣寿公主说,“我不管,我乐意,就这个了,你要是不守约,后果自负。”
宋骁飞怕事情闹大,只好答应了,惶恐地问:“公主没有其他要求了吧?”
问出这问题后,宋骁飞屏住了呼吸,深怕荣寿公主要潜规则自己。
不过幸运的是,荣寿公主摇摇头说没事了,你走吧。原来,她今天已完全被张佩纶滔滔不绝的雄辩征服了,决定潜规则他了!只是好奇,才把宋骁飞抓来问问,正是“莫道女人心易变,等闲变却故人心!”
有惊无险,宋骁飞在一个小太监的带领下,走出皇宫。路过毓庆宫时,远远看见了凤仙姑娘,她在御花园的方亭子里,嘴角微微扬起,干净地微笑着,拿着一个小拨浪鼓,哄着正拿龙袍的袖子抹眼泪的光绪皇帝,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还是美若误落凡尘的小仙女。光绪皇帝从醇王府到皇宫,按清朝的规矩,他的母亲不能一起进宫,便由他的丫鬟凤仙姑娘抱进了宫,并留在宫里作陪。
当天,五岁的光绪皇帝在毓庆宫书房上了半天的课,少读了一遍《大学》,翁同龢罚加两遍,光绪帝以闭口不读方式相对抗,大声哭叫,翁同龢将光绪帝的所作所为记录下来,上奏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对光绪皇帝又是一顿责骂,他哭闹不止,慈禧太后也没办法,只好让凤仙姑娘安慰他。
一旁的小太监看宋骁飞乱看,便呵斥道:“看什么看?小心把你的眼珠子挖掉。”
再次遇到凤仙姑娘,宋骁飞又想起自己的初恋女友欧阳小雪。回到家,他百感交集,心里很纠结,在卧室闭门不出,他想,凤仙姑娘现在光绪皇帝身边,她知不知道自己喜欢的皇三爷就是同治皇帝,而且已经死了呢?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怎么开口跟她说起自己呢?要告诉她真相,得等到自己有足够的实力保护她和自己。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丫鬟秋伊过来敲门,在门外说:“家里来了客人,老爷请少爷务必参加晚宴。”
宋骁飞说心情不太好,晚饭就不吃了。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袁保恒亲自来请,说:“容府托人来说亲,你跟我出去见客吧,不能太无礼。”
宋骁飞听到这消息,感觉真是造化弄人,他刚答应荣寿公主三年内不结婚,容家提亲的人就上门了,一旦自己食言,还不知道后果怎样,说不定当年的旧账会被翻出来,于是默默不语。
袁保恒见侄子今天有点反常,问道:“怎么啦?你不喜欢?我看容蓉这孩子挺好的,和你也聊得来,跟我们也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宋骁飞吞吞吐吐地说,“喜欢…可是…”
袁保恒说:“喜欢就好呀,你吞吞吐吐地干什么?要是不愿意就早说,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
宋骁飞想了想,还是不要让叔父知道自己和荣寿公主的事比较好,便说:“大丈夫未曾立业,何以家为?侄儿年纪尚小,有志报国,二十岁之前,不想考虑婚姻大事,还请叔父理解。”
袁保恒说:“这话我能理解,但是容大人的思想比较西化,他可能会认为你这话,只是托辞。你还是找个机会跟他和蓉蓉解释一下比较好。”
果然,容闳听说宋骁飞要先立业后成家,并不理解,还误以为他没有看上蓉蓉,面子上很挂不住,不许蓉蓉和宋骁飞再来往。宋骁飞几次给蓉蓉写信解释,她都没有收到。
当年,容闳的留美幼童招募计划果然被张佩纶等“清流”搅黄,没有一个官宦子弟报名,而且,朝廷还决定,从光绪二年开始,不再往美国派留学生。
事业家庭两不顺,容闳气得当年五月就返回了美国,还把容蓉带走了,宋骁飞躲在暗处默默送别了他们,黯然忧伤,心里有苦却无处诉说,无奈地痛哭了一场。
容闳走后,宋骁飞意识到,如果要强国,把洋务运动大力推进,必须把“清流”这样的思想毒瘤从朝廷中除掉,他跟李鸿章汇报张佩纶等人搅黄联谊会时,说出了这个想法。
李鸿章听了,叹了一口气说,摇摇头,说:“看来你刚从朝鲜回国,还没有搞清朝廷现在的形势,现在清流正盛,党徒颇多,张佩纶、宝廷、陈宝琛、邓承修这些年轻人大胆敢言,号称‘御前四谏’,连李鸿藻还被起用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扳倒这些人谈何容易,而且恭亲王奕訢也支持他们。”
主张洋务运动的恭亲王奕訢竟然支持清流党,这让宋骁飞大吃一惊,看来历史真的没那么简单,他问李鸿章为什么?
李鸿章说,“恭亲王奕訢自从被圣母皇太后限制了权力之后,处处小心行事,搞洋务的热情渐渐减少了。而且,张佩纶他们固守正统,激浊扬清,恭亲王想利用他们这一点来牵制太后。”
宋骁飞说:“那我们可以利用太后来铲除他们。”
李鸿章说:“这条路也行不通,太后也想利用他们来革除**,打击不听话的大臣。”
宋骁飞终于明白了“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清流的存在,有它的价值。他梳理了一下李鸿章的“敌人”,现在除了翁同龢、李鸿藻、张佩纶这些清流,恭亲王也可能要算上,要干事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这让宋骁飞对大清腐烂到根的官场更加失望,每个人都是演员,满嘴仁义道德,实际是都只顾自己的私利,不过他并没有放弃,他相信只要坚持,机会总是有的,即便他的对手是恭亲王奕訢,是慈禧太后,他也不会畏惧,他要等,要忍耐和智慧,要脚踏实地,一步步把大清这艘破船再多凿几个洞,沉入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