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太子丹俯下身子,望着眼前憔悴得没有人色的赵王,心下戚戚。
赵王艰难地抬起手,比划着要太子丹坐的更近一些。太子丹见状,赶忙主动伸出了双手,紧紧握住赵王。赵王欣慰的一笑,但太子丹清楚地感觉到了赵王双手上传来的虚弱无力的感觉,这预示着赵王的身子已经差到了极限。太子丹心下更是慌张,一阵揪心、懊恼、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王儿!寡人是不行了,这赵国以后就靠你了!”赵王艰难地说道。
虽然明知道赵王所言非虚,但太子丹还是欲要出言安慰赵王。赵王似乎知道太子丹要说什么,轻轻摆了摆手,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乃天意啊!王儿不必强求!”
太子丹一语凝噎,惟有泪千行。
赵王怜爱地望着太子丹,长叹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寡人本想好好教导一下王儿,但奈何天不许之。接下来寡人说的话,你要切记,明白吗?”
“儿臣谨记!不敢忘怀!”太子丹应声哽咽说道。
赵王轻轻地摇了摇头,道:“秦国伐我河西的消息,寡人已经知晓了。王儿继位之后,当速派大军前往救援。此事不可迟疑,迟则生变。”
太子丹一愣,不知道赵王是怎么知道的,又不好问询,只得唯唯称是。
“王儿继位以后,当谨言慎行,喜怒不形于色,以免臣民轻慢。多集思广益之举。少武断专行之风。赏罚分明则群臣信服,亲贤臣,远小人,则宇内清明,诸侯不敢欺。”
“信平君(廉颇)耿直。精于用兵,德高望重,士卒信服。但遇军中大事,王儿可多加问询,必能保证士卒没有怨言。援救河西之事,寡人以为。王儿可任其为将,必能事半功倍。赵奢乃宗室子弟,通晓兵事,谦逊而爱人,此老成持重之人。待寡人驾崩后。王儿可擢升之,以收其心,再令其统领大军,驻守邯郸,邯郸则无复忧矣。平原君、蔺相如,皆社稷之重臣,王儿可信之,遇事多垂询。必能有所补遗。然君王必有主见,从善如流虽好,但不可对大臣的建议听之任之。宗室和平民出身的大臣多有不睦。王儿切记,为君王者,贵在平衡,切不可让其中一派势大,否则必成尾大不掉之势。王儿可细细体会,若有大成之日。则赵国无复忧矣!”
太子丹唯唯称是,暗暗记在心里。赵王喘了口气。休息了会,继续道:“王儿年幼。继位之后必是主少国疑。赵国东与燕、齐不睦,南与韩、魏不和,秦人虎视眈眈,此城危急存亡之秋也!王儿当殚精竭虑,不可沉迷酒色,令忠诚之士寒心,有负寡人嘱托!”
“先王(赵武灵王)继位时,年方不过十五岁,当是时也,赵国也是危机重重。魏惠王联合楚、秦、燕、齐四国,以会葬为名,各派精兵,趁先王年幼之际,俟机图赵。然先王临危不乱,交好韩、宋两国,终能化险为夷,成就一番霸业。王儿继位以后,可派遣重臣前往新郑,交好韩国。韩国若是肯与赵国会盟,秦国必然惊惧,燕、齐也不敢妄动,如此,危机可解也!咳......咳......咳咳......”
“儿臣记住了!”太子丹连连说道,“父王您还是休息一会吧!”
赵王脸色有些涨红,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道:“寡人没什么再能教给你的了,王儿,去把外面的几位大臣喊进来,寡人当着你的面,有话跟他们说。”
“吱!”房门发出难听的声音。在殿外侍奉的平原君、蔺相如等人皆是下意识地往门口瞧去,却是发现了太子丹的身影。烛火把太子丹的身影拉的很长,在晚风的吹拂下,显得忽明忽暗。
“诸位大臣,王上有请!”太子丹疲惫地说道。
众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即慌不跌地却井然有序地往宫殿走去。平原君居首,蔺相如居于次,平阳君、信平君再次,四人鱼贯而入。
“臣等见过王上!”四人瞥了眼赵王,一同行礼道。
“诸位爱卿,都起来吧!”赵王有些兴奋地说道。
四人却是感觉不妙,赵王方才还是病怏怏的样子,现在却是精神抖擞,多半是回光返照了。赵国的天是要塌了啊!
“谢王上!”四人各自怀揣着复杂的心情,一起起了身。
“秦师伐我河西,诸位瞒的寡人好辛苦啊!平原君,大军什么时候出发?”赵王怒气冲冲地说道。
平原君一愣,知道现在不是忤逆赵王的时候。既然赵王已经宣布要出兵,那自己就得按照这个思路来回话。
“启禀王上!粮草已经准备妥当,大军两日内就可以完成征召。只是这出兵的将领人选问题,臣一直等着王上的确定......”
赵王挥了挥手,道:“信平君乃国之名将,赵国上下,再没有比信平君更适合的人选了。信平君,你代寡人去教训一下秦国,如何?”
廉颇肃然道:“王上有令,微臣敢不效死乎?!”
“好!好!好!”赵王一脸说了三个好,道:“不愧为寡人的将军!寡人等着你凯旋的捷报!”说完,竟是连连咳嗽数声,咳出好大一摊血。
“王上!”平原君四人齐声惊呼。
“速传太医!”太子丹则是手忙脚乱地对宦者令吩咐道。
赵王原本红润的脸色变得死灰,道:“寡人是等不到老将军报捷的时候了,诸君,寡人把太子托付给你们了。你们不可不忠,要像侍奉寡人一样侍奉太子,可否?”
“臣等遵命!”平原君四人齐齐跪下,泪流满面道。
太子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不想让赵王看到自己怯懦的一面,但还是忍不住泪眼婆娑,只是硬生生地将哭号声憋了回去。
过了一会,众人抬起头望向赵王,只发现赵王神色委顿。刚刚举起的手无力倒下,眼见了没有了呼吸。大殿内顿时哭声响彻一片,“王上驾崩了!”
“哐……哐……哐”深夜里,赵国王宫传来不绝如缕的钟声,打破了邯郸的宁静,哭号声从王宫最深处开始蔓延。闻者无不垂泪。所有的邯郸人都知道,赵王驾崩了。赵国送别了一位励精图治的君王,又将迎来一位新的君主。
公元前267年3月3日,子时三刻,赵王崩于临泉殿。为王三十一载,时年四十有一,谥曰文,后世以赵惠文王称之。太子丹亲自扶王棺前往昭兴陵下葬,并于翌日前往太庙祭祖、行登基大典。
祭曰:嬴赵第九代诸侯王丹,年十七岁,受命于天,承祚于祖。秉政于朝,百官贺之,宗室佑之。记于史册,特告于太祖烈侯之庙,先考文王之庙,告于先祖武王之庙,告于曾祖肃侯之庙,告于高祖成侯之庙。谨以太牢祭之,尚飨!
太子丹正式登基为赵王。所有大臣职位一律不变,各有封赏。并大赦国内,降低了今年赋税。同日,赵王任命信平君廉颇统领十万大军前往河西增援,以丞相、平原君赵胜为使出访新郑,以上卿蔺相如为使出访临淄,以平阳君赵豹为使出访蓟城。整个天下的形势,因为赵惠文王的身死而变得愈发波谲云诡起来。
韩国,新郑。
赵惠文王的身死彻底打乱了韩国已有的计划,新任赵王年幼,主少国疑,韩国想要秦赵两国火拼的主意怕是要搁置了。更何况,如今赵国东面的燕国和齐国虎视眈眈,稍有不慎的话,赵国就有被瓜分的可能。
韩国群臣们对于眼下的时局争论的厉害,一些大臣认为,赵国如今动荡不安,秦国得知赵王驾崩的消息后,一定会大举进犯,区区的河西之地绝对满足不了秦国的贪欲。以赵国目前的军心、士气,肯定是难以和秦国抗衡的。燕国和齐国前段时间被赵国打压的厉害,一旦赵国展现疲态,两国又怎么会放弃这个天赐良机呢?!就连魏国,多半也会出兵分一杯羹吧!所以对韩国来说,这是伐赵的大好时机!只要韩国出兵,肯定分到一块最大的蛋糕!
另外一些大臣则是反对出兵伐赵,理由嘛,有两点,一是赵国国君新丧,伐之不义。二是赵国被秦、燕、齐、魏四国瓜分后,四国的国力会大增,于韩国不利。不仅秦国、燕国的势力会拓展到韩国的北面,就连齐国多半也会和韩国相连,韩国面对的将是更加复杂的形势。与其扶植起三个强大的国家,将秦国放虎归山,不如留下赵国,用来牵制四国。
韩王没有表态,而是派出典客陈筮作为使者,前往祭拜赵惠文王。与此同时,各怀鬼胎的其他国家,包括秦国、燕国、齐国也纷纷派出使者,前去邯郸探听赵国的虚实。谁都知道,看似平静的战局下,暗流涌动。只要有一方对赵国大打出手,那接下来赵国面对就是四面围攻。
韩王不表态是在等陈筮的消息,如今列国都派了使者吊唁赵惠文王,邯郸风云际会。新任的赵王打算执行的是什么策略,谁也不清楚,韩王不打算那么快明确自己的主张。
苦等了三日后,韩王终于等到了加急的情报——赵王命廉颇领兵讨伐河西,以平原君赵胜为使出访新郑,以上卿蔺相如为使出访临淄,以平阳君赵豹为使出访蓟城。看样子,赵国打算寻求韩、齐、燕三国的谅解,专心对付秦国。
既然赵国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韩王也打算宣布自己的决议,于是召集了三公九卿,第一次对伐赵与否开了口。
“赵惠文王驾崩,赵国动荡不安。诸位爱卿,为韩国计,为寡人计,有言伐赵者,有言援赵者,寡人迟迟未下决定,非不知所措,而是不知赵国之计较也!若赵国割地向秦国求和,何必援赵?若赵国向寡人求援。愿意奉韩国为执牛耳者,何必伐赵?”韩王解释道。
“方才寡人收到了陈典客的加急信件,赵王已然决定,命廉颇领十万大军援救河西,秦、赵大战。不日就会爆发。赵王同时派遣平原君为使,已然在前来新郑的路上。赵国向我韩国之心已经明确,诸君不必多言,寡人已有决定,结交赵国以抗衡秦国!”
“王上圣明!”群臣齐声说道。既然韩王已经有了决断,那群臣只能遵从。谁也不会自讨没趣。和韩王对着干。赵国做出这样的决定,似乎让韩国原本的计划踏入正轨。秦赵两国爆发大战,韩国需要做的,不过是制衡燕国、齐国,让两国不要搞什么小动作。
韩王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平原君访问我们韩国,可陈(筮)典客尚在邯郸,丞相,你乃百官之首,务必责令有司做好接待工作,不要让赵国人小觑了我们,说我们不知道礼仪,寒了赵国的心!”
“臣遵命!”张平一脸恭敬地说道。
“也不可过于迎合。太过热情,毕竟赵国是有求于我们,这里面的分寸。丞相要拿捏准!”韩王多交代了一句。
“喏!”张平铭记于心。
又交代了包括征召大军、督促春耕等几件事情后,韩王便宣布退朝了。三公九卿一边聊着局势,一边就要离开。宦者令却是一把叫住了想要离去的御史大夫范睢,道:“文兴侯,王上在御书房等你!”
顾不得周遭人的诧异,范睢紧跟着宦者令来到了御书房。韩王早在里面批阅奏章。见是范睢来了,也不客气。道:“寡人方才在大殿之上,看到文兴侯欲言又止。文兴侯可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现在书房只有你我君臣二人。文兴侯可以畅所欲言了!”
范睢没想到自己这么小的动作都被韩王注意到了,赧颜道:“臣惭愧!方才在大殿之上,臣确实是有要说的,但思之再三,觉得此事可说可不说,毕竟平原君尚未抵达新郑,一切操之过急。”
韩王竟是点了点头,道:“文兴侯想说的,可是结盟的条件一事?”
范睢一愣,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神色愈发恭敬道:“王上圣明!这正是臣想说而未说的。”
“赵国蒙难,我们韩国义而救之,些许的好处,不要也罢吧?倒是一些承诺,还是需要赵国给的。”韩王皱着眉道。
范睢笑了笑,没有直接反对,道:“昔日晋文公流亡楚国,得楚成王厚待。一日,二人饮酒,楚成王戏谓晋文公曰:‘今日,我待你如何?’晋文公答曰:‘甚厚!’楚成王又问:‘他日若你返国,将作何报答?’晋文公对曰:‘若返国,皆君之福。倘晋、楚对战于中原,我必然退避三舍,以报今日之恩!’后,晋文公回国执政,晋、楚两国争霸中原,城濮之战时,晋军果真退避三舍,然这次战败的却是楚国,晋国巩固了在中原的霸权。如今,赵王年幼,主少国疑,王上发兵救援赵国乃是一大恩情,亦如晋文公蒙难时楚成王的厚待。然晋文公虽然感恩楚国在自己蒙难时对自己的厚待,却在国家利益前不会手软。赵国眼下虽然感恩,但却不代表赵国以后就会时时迁就。中原只能有一个霸主,或韩国,或赵国,王上觉得,等赵王威望既成,百姓信服,赵国还会对韩国言听计从吗?所以臣以为,王上在答应赵国的结盟请求前,需要赵国先答应我们几个条件!”
韩王微微作揖,自己只顾着赵国的颜面,觉得趁人之危有失仁义之名,但却忘了人性。对于施恩于自己的人,人们当时总是感激涕零,但时间一久,就会忘却。国与国之间的相处,不可掺杂太多的道德,而是要以实实在在的利益来判断进退!
“那我们该提出什么条件?”韩王问道。
“臣以为,若是赵国同意三个条件,我们可以立即出兵援助赵国,王上可与赵王会盟。一者,赵国派长安君为质。二者,赵国割让百里之地。三者,赵国奉韩国为盟主。”范睢说出了三个条件。
“长安君为赵王之弟,寡人听闻,赵太后深爱之,此事怕是不易。”
范睢呵呵一笑,道:“正因为赵太后深爱长安君这个幼子,我们才可以让赵国忌惮,不敢背弃韩国。如今赵王年幼,必定是赵太后执政,赵国大事,真正可以做主的就是赵太后。有蔺相如、平原君这等明智之人,想要说服赵太后应该不难!”
韩王点了点头,如今秦国伐赵,燕、齐蠢蠢欲动,这孰轻孰重赵国应该还是分得清的!至于遵韩国为盟主,这只是面子的问题,问题不大。不过,对韩国却是意义深远,这昭示了韩国已经成为中原的霸主,整个国家的自信心和归属感会更强。百里之地,如果不是特别膏腴要害之所在,问题也不大。和灭国之祸相比,这区区的百里之地,又算的了什么呢!
“就依文兴侯之见!”韩王下了决断。
(赵王既死,整个战国掀开新的篇章,敬请期待后续章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