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府的后街里,住着的泰半是定远侯府累世的家仆,却也不乏后头才买来的丫鬟配了小厮,新落户到这里的。
世家府邸的家仆若是得了主子看重,有些甚至过的比一般小户人家还要好,有几门近亲或者远亲来攀附,却也是稀疏平常的事。
从定远侯府在的时候,这条后街便存在了,经历了那么多年,后街的住户早已经鱼龙混杂。府邸与府邸之间尚且有些小矛盾,更别说这后街里一个院子住几户人家,俱是祖祖辈辈都挤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里之间摩擦是少不了的了。
家生子们倒是还好,家中的小子丫头大了一些,便求了主子的恩典进府里做事,少了一张吃饭的嘴不说,每个月还多少能给家里添补点。
府里的位置有人顶上去,自然就有人退下来。那些年纪大的婆子,在内院里待久了,便是二门外的粗活重活也做不动,倒是宁愿闲在家中,平日里做做针线补贴家用。
今日春*光正好,连绵了几日的细雨终于停了下来,定远侯府后街的一个院子里,便有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妇人搬了一张被柴火熏的有些发黑的圆凳。她眯着眼睛坐在春阳下,看似昏昏欲睡的样子,可是一双打络子的手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阿东媳妇儿,你今个儿倒是清闲。”对门的王婆子有样学样的搬了一张藤椅出来,在院子里寻了一出宽敞的地方,也坐了下来打络子。
阿东媳妇腼腆的笑了笑,双手倒是停了下来,把耳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今日我去园子里除草,不小心摔了一跤,四姑娘和五姑娘心善,便跟管事嬷嬷打了招呼,让我回来休息一日。”
听了阿东媳妇的话。王婆子便朝她挤了挤眼,脸上一副“我懂的”的表情。
自从大夫人透露了四姑娘那门亲事之后,四姑娘的脾气越来越坏,倒也只有先前的三姑娘能比一比的。特别是那尚书府的公子°是连童试第一场都没过的消息传到府中,整个府的下人远远见到四姑娘便绕道走了。
今日定然是这阿东媳妇做了四姑娘的出气筒,管事嬷嬷为了补偿她才让她回来歇一日。王婆子看着阿东媳妇有些淤青的额角,已经把事情的经过脑补一遍了。
反正也只是给园子里的花花草草浇点水,一天不打理值当个什么。想着这么轻松的活领的月钱也不少,又想到被调到庄子里去做活的自家小子,王婆子心里便泛起一股酸意。
那王婆子是个大嗓门。声音一出整个院子都能听到动静,见日头正好,还有一个妇人便扶着自己的婆婆也来院子里坐下了°是这半个月一直把自己闷在屋子里的许婆子,也拿了簸箩出来晒家中的陈米。
也不知谁说起了被瑞王妃带走的瞿婆子,大家便是一阵唏嘘。
这个院子西边最潮湿的那一间屋子,原先就是瞿婆子住的,她被瑞王府的人带走,匆忙间可是什么都不曾收拾的。先前那几日倒还好。后来她屋子里的家当东家顺一个,西家顺一个,本来就家徒四壁的屋子。更显得空荡荡的了。
昨日,与瞿婆子一墙之隔的王婆子,便堂而皇之的把自己家破破烂烂的东西一股脑堆到瞿婆子屋子里,俨然把瞿婆子的屋子当做自己家的小仓库了。
好在这院子里剩下的几家人倒也算和善,没说要分刮瞿婆子的破屋子,却也没人跳出来说王婆子这些举动不应该。
围着坐的那几个人就瑞王妃归宁那一日的事情悄悄说了几句闲话,便听到一直默不作声专心晒陈米的许婆子说了一句:“当初她求着要进府的时候,头都磕得出了血,倒也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只是没想到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是人心隔肚皮……”
那许婆子说了一声。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东媳妇眼睛一亮,身子都不由得朝许婆子倾斜了一些:“我记得瞿婆子来府里也有些年头了,许大娘你搬来这里才多久,可别瞧着我年纪轻便随口框我。”
许婆子手上的簸箩一放,声音也大了一些:“我框你做什么,我也是配了我家那口子之后才住到后街的。先前可是在园子里做活的。那天我在园子里晃荡,正巧被内院里的一个管事嬷嬷瞧见了,让我把采买丫鬟和婆子的名单送到外院里,让另外一个管事娘子对一遍。一进去便看到瞿婆子,头上都见血了还在磕,‘嗙嗙嗙’的我在旁边站着都觉得头疼。”
旁边被儿媳妇推出来晒日头的老婆子便道:“她进府的时候本来年纪就大了,又没一门手艺,况且又出了那样的事,哪个府上肯收留她哟,也只有咱们府上心善。”
王婆子连忙附和了一句,那阿东媳妇见状,便随口问道:“也不知道当时采买丫鬟婆子的是哪个管事,倒是心善的很。”
虽然问的随意,可阿东媳妇的眼睛还是看着许婆子。
“自然是老太太屋子里的古妈妈了,你也知道,她素来是个心肠软的。”许婆子笑了笑,“那瞿婆子还是古妈妈后来才添上去的人呢,想不到现在竟然为了银子人都敢杀了。”
阿东媳妇也笑了起来,仿佛身上都晒暖了一般,手脚都舒展开了:“按理说这古妈妈算是救了瞿婆子一命了,可这些年可没见瞿婆子惦记着古妈妈呀,说起来古妈妈也没怎么照拂瞿婆子。”
王婆子便嗤笑了一声:“古妈妈心善,若是她帮的每一个人都要亲自照顾,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呀。至于瞿婆子,从她敢杀人就知道了,也不是个能捂热的。”
接着那王婆子又说了诸多瞿婆子的坏话,倒是真把她说的无恶不作一般,平日里对她的百般忍让都成了阴险。
可惜阿东媳妇早已经没有听下去的心思了。
日头正暖,阿东媳妇猛的拍了一下腿:“我是说忘记了什么呢,阿东说了今日要回来,我还得添两个菜呢。趁着今日有空,还得把这几日打的络子拿去卖了。”说罢慌慌张张的收了自己手中打好的络子和五彩的线,一溜烟进了屋,还没等院子里的人反应过来,又急匆匆的出了院门,。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哟。”年纪最大的婆子笑骂了一句,院子里的人便扯起其他的话来了。
后街里传来的以及古妈妈的消息,是一起送到瑞王府里的,虽然瞿婆子许多人都不熟悉,可是古妈妈定远侯府里的人倒不陌生。
古妈妈是顾老夫人从孙家带来的丫鬟,当年做的是顾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后来又做了外院里的管事娘子。以桂叶她娘的话来说,这个古妈妈性子十分好,凡事都是先以理服人,便是顾老夫人当年都十分偏爱她。
只要是做管事娘子,利益不均之下总是会得罪一些人的,可是这个古妈妈做事十分圆滑,多半都是说她好话的人。而且听桂叶她娘说,从古妈妈有了孙子之后,便很少主动领差事做了,多半就是往内院里跑跑腿而已。
顾青婉伸出食指在信上点着,这是顾青婉想事情时下意识的动作,郑瑞盯着她的食指,突然喃喃道:“青婉,你的手指真好看。”
顾家的姑娘是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金娇玉贵的养着u起三姑娘的容貌来,其实顾青婉更喜欢的是她的手,真真是指如削葱根。虽然顾青婉也觉得郑瑞说的不错,可是被他这样坦坦荡荡的说出来,顾青婉竟然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可是某人还不待她缓过来,便直直的指着顾青婉道:“青婉,你脸红了。”
这句话要不是郑瑞用平铺直叙的方式说出来的,在这个时代背景的熏陶下,顾青婉简直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见郑瑞还想再说些什么,顾青婉眼神凶恶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郑瑞锁着眉,想了一会儿,才像是懂了顾青婉话中的意思。可见他不说话,顾青婉早已经跳过了这个话题,分析起在季嬷嬷这件事情上的得失来了。
她和郑瑞之间,顾青婉不是没想过的,她觉得自己在郑瑞身边,似乎越来越随意起来了。这种随意不单单是语言行为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大概是在外人跟前装的太累了,所以在懵懂无知的郑瑞跟前,她才想放任自己的性子。
在没来这个时代之前,她虽然被所谓的亲人背叛,却也没有养成防备身边所有人的习惯。至少她还有几个谈得来的好友,同事之间职场上有些摩擦却也没到勾心斗角的程度。
可是她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醒来,便不得不防备所有的人,便如至亲的顾存珂,待她友善的桂叶,她都不敢露出本性来。
但即使这样,她还是觉得自己像无根的浮萍,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里。她做不到三姑娘的蛮横,她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又没有丝毫勉强的顺从这个世界的规则,甚至比原先的三姑娘适应的更好。
她再一次觉得,或许没有反抗这桩亲事,也许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你说,我是要放长线钓大鱼,还是浅尝辄止收点利息。”顾青婉托腮看着郑瑞,却不曾遮掩此刻的狡黠的表情。(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