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香港。
剧团位置在一栋大厦的地下,有半层的空间,分为办公室、排练室、道具室以及若干小区域,毕竟人手不多。
褚青穿过走廊,进门便觉得空荡,连个前台都没有,正晃悠着找人,忽见甄咏蓓从办公室里出来。
“甄姐!”他招呼道。
“青仔,来找阿詹?”
“是啊。”
“他正教课呢,这边。”
甄咏蓓带着他走到排练室门口,双扇木门紧闭,透过玻璃窗望了望,道:“应该快结束了,你可以进去等一会。”
“好,谢谢甄姐。”
褚青轻轻敲了敲门,随即推开,里面颇为宽敞,水亮又防滑的棕色地板,一侧是镶了整面墙的大镜子,两边则摆着几张椅子。
一个长发女生背对着他,衣衫朴素,小腿略粗,听着门响,不禁回头瞧了眼。
她年龄比较模糊,整体好像二十多岁,可清淡的眉目又稍显稚嫩,似十岁的样子。长得不算漂亮,感觉却很舒服,嘴巴也大,笑起来,那两瓣唇之间会弯出一条蛮夸张的弧线。
“这位是林佳欣,这位是褚青,都是我的学生。”
詹瑞文摊开胳膊,一手指一个,同时介绍,接着笑道:“青仔,你先坐。”
褚青跟她微微示意,自行溜到墙边,一屁股墩在椅子上,左右瞅瞅,没啥可玩的,只得摸出手机鼓捣。
“羞耻心,是表演最大的障碍,所以想成为一名好演员,首先就要把你的羞耻心丢掉。”
詹瑞文戴了副茶色眼镜,和平时逗比的德行不同,还真有点为人师表的范儿。道:“因为你以前没接触过表演,我从最简单的讲,你学一个猫叫的声音。”
“猫叫?”
林佳欣眨了眨眼睛,瞬间变得无措,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怎么开始。
“不要想,不要犹豫,就用你第一时间的反应!”詹sir边拍着巴掌,边鼓励道。
“喵,喵……不行。不行。”
她憋得满脸通红,极为羞涩的吐出两丝细音,又立即自我否定,忙道:“sorry!我,我做不来,太难了。”
“这有什么难的!”
詹sir叉着腰,冲褚青扬了扬下巴,唤道:“喂,青仔。你学个猫叫听听。”
“喵,喵,喵!”
那货头都懒得抬,随意回了几声。
“再学个狗叫。”
“汪汪!”
“再学个猫狗大战!”
“……”
褚青总算抬眼。糟心道:“你上课,还是我上课?”
“真小气!”
詹瑞文表示鄙视,转头对林佳欣道:“呐,这个就是今天的作业。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做到,明天带给我看。ok?”
“呃,好的!”姑娘虽然犹疑,还是点点头。
“那就这样,今天的课程结束。”他看了看挂钟,刚好到一节课的时间。
“詹sir拜拜!”她收拾好背包,又跟褚青摆摆手。
那货无聊得直打哈欠,见她出门,便起身问道:“您哪儿收的徒弟?”
“尔冬升介绍的。”
詹瑞文拧开瓶子喝了口水,笑道:“在台湾那边唱歌的,和公司闹纠纷,被雪藏了,刚刚来香港发展。听说星皓的老板很中意她,接了许鞍华的一部新戏,就送到我这里学些基础。哎,不提她,我去给你拿剧本。”
话落,他麻溜窜出门,不到一分钟又跑回来,手里捏着个本子。
“这是我们要演的台本,是部儿童剧……”
“等会儿,等会儿。”
褚青还没翻开,就听他加这么一句,连忙打断道:“您说儿童剧?”
“是啊!我们经常给小朋友排戏的。”
“你们不是成人剧团么?”
“政府每年给我们几百万补贴,我们总要为政府做点事情嘛!成人剧要排,儿童剧也要排,这样才够繁荣。”
哦!褚青秒懂,用大陆的语言讲,就是加强精神文明建设,丰富百姓业余文化生活,忒主旋律了。
不过呢,想想还真是蛋疼啊!
丫暗暗估量了下自己,就我这种形象,也特么能当董浩叔叔?我跟你讲啊,周星星为毛脾气那么烂,知道咩?
“这,这和我表演有什么关系?”他心里吐槽,表面仍然淡定。
“当然有关系,你……”
“咚咚!”
詹sir方要解释,就听有人叩门,俩人都扭过头,却见林佳欣又站在门口,睫毛微颤,似乎还带着水气。
“外面下雨了,我拦不到车,能不能让我多呆一会。”
她的国语接近大陆发音,台湾腔很淡,轻轻柔柔的含着丝随性倔强。
下雨雨了?
那俩货狐疑的对视一眼,同时耸耸肩,无所谓喽。
…………
话说圣诞节临近,玩具店内的玩具已经被抢购一空,只剩下一只高傲的啤啤熊无人问津。他便请求圣诞姑婆帮忙,寻找乐意收养他的小主人。
于是,啤啤熊走进了第三玩具世界寻找,期间他遇到了很多惊险的事情,又结识了木偶人和天使得得意,并陪伴破旧的御林军士兵,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芭蕾公主。
可是呢,啤啤熊却遭到了玩具世界里的格斗大王追捕,发生连番恶战,最终战胜了大反派。而在旅途中,他也学会了如何爱人,与如何被爱。
好吧……这就是儿童剧《锡锡啤啤熊》的故事梗概,所谓锡,就是喜欢,爱的意思。
呕!
褚青翻完了剧本,胃里咕嘟咕嘟的直冒泡,特别知道自己的角色就是那劳什子木偶人的时候,那酸爽,简直了!
此刻,排练室的场景做了个调换。林佳欣反跨在椅子上,饶有兴致的盯着他们授课。因为前阵子港媒丧心病狂的报道,她认得靓仔青,不免也生出些好奇。
“你不用理它是什么剧。”
詹瑞文正努力灌输自己的概念,双手比划着,道:“你只要记住你的角色,一个木偶人,而且更主要的……哦,你等一下。”
他说着,又跑了出去。就听道具室那边稀里哗啦乱响,然后急匆匆闪返,把手里的物件扔了过去,道:“你需要戴着它。”
那是张雪白的面具,跟上次的形状还不同,做得不是很精致,只简单塑出了五官倒模,眼睛处空着两个黑洞。
“这到底干嘛用的?”褚青把玩了片刻,纳闷道。
“青仔。你觉得自己最擅长什么表演?”詹sir没直接回答,反问道。
“呃,眼神戏吧。”
“ok!那把眼睛闭上,你怎样演?”
“还有神态。”
“ok!那把脸遮住。你怎样演?”
“还有台词吧。”
“ok!你不会讲话,没有面孔,肢体僵硬,所有的关节都不能圆滑动作。你还怎样演?”
“……”
褚青被他连珠炮似的追问,搞得略蒙,但也有点明白了。问道:“你是让我锻炼肢体表现?”
“不仅如此。”
詹sir扶了扶眼镜,道:“你先演一个情景,比如,看电视看得很开心。”
“好。”
褚青应了声,随即注视前方,咧嘴笑了笑,面带愉悦。
“你戴上面具,重新演一遍。”
这就稍稍复杂了点。
他顿了顿,猛地拍了下大腿,然后捂着肚子,前仰后合。
“good!”
詹瑞文赞了句,示意对方摘掉,又道:“当脸被挡住的时候,还想让观众感受到你自身的情绪,必须要通过强烈的动作。记住,一定要强烈,才会产生最直观的冲击力。”
他拿过面具,给自己戴上,道:“这次换我,我做动作,你猜我的表情。”
就见他略微酝酿,接着抬手抬脚,开始蹦踏地板,并且胳膊来回摆动,做原地跑步的姿态。
脚步的力气之大,踩得排练室内,砰砰的直冒回响。
约莫半分钟后,他停下动作,指了指自己的脸,问道:“我现在的表情没有变,你猜是什么?”
“专注!”
“疲累!”
“流汗!”
“喘气!”
没等褚青吱声,搁旁边看得劲劲儿的林佳欣,倒是先行抢答,一连串冒出四个词。
“no!你讲的都不正确,青仔,你呢?”詹瑞文问。
“我觉得,应该是愤怒吧。”
“为什么是愤怒?”
“因为你非常非常的用力,脖子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一般人跑步不会这么奇怪。肯定心中有事,要通过运动来发泄。”他琢磨了半响,答道。
詹瑞文盯着他,没言语,只是缓缓摘下面具。
那俩人赶紧看去,见他双目圆睁,嘴唇紧闭,一脸的愤怒不甘。
“咣啷!”
林佳欣惊得跳起了身,椅子差点摔倒在地。
她震撼,她欣喜,她好奇,她兴奋,她汗毛孔都舒张开了……她没学过表演,但这一刻,活生生的世界就在眼前,精彩,绚烂,未知,冒险,充满了创造和生命力。
“当你做动作,你的脸一定是跟肢体匹配的。”
“你现在既然做不出夸张的表情,那就将脸遮住,由身体反馈回去。”
“你为什么不能释放内心,因为你害怕。你怕被别人看到自己好色淫*荡的样子,猥琐流口水的样子,变*态阴暗的样子。你更害怕这些东西一旦被释放出来,会影响到你现在的性格。”
詹sir摇摇头,道:“完全错误的想法。我之前讲过,做人和做戏是两码事,你要面对它,用它,才能更进一步。”
他说到这儿,褚青算懂了,林佳欣也懂了。
面具,相当于一层心理暗示,将那些犹豫和躲避通通阻断,让最根本的内心意识释放出来。
就好像,当你变成一个透明人,谁也看不到你,你丫肯定会去做坏事的。
(这几天在找房子,因为要搬家,时间比较混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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