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颖记得李治原本趁着这个时候父子和乐的气氛,让褚遂良说将他送往封地的事情的。但是照着目前李治的表情,大约是失败了。
“嗯,褚舍人刚起了话头,正要说呢,就遇到有人送了奏报。”李治叹了口气,然后对着长孙颖说道,“是太子的。”
“魏王又搞了什么妖蛾子,”长孙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李治听着她的疑问,摇了摇头,“这次倒不关他的事,是太子上了一封请罪的奏折。这次父亲将着太子留在京都,但是却又没有赋予他监国之权,怕是太子也慌了,所以我们前脚走,后脚便送上了以封请罪书。”
“这,这不是好事?”长孙颖按照李世民的思路想了下,觉得这事件好事。皇帝跟着太子这些年关系闹得剑拔弩张,就是因为太子不肯低头。如果这次太子肯低头的话,那按照太宗对孩子的关爱,父子间不就一团和气了?
他们和气,其他人也就少折腾了。
“事情本来就是好事,但是里头的话,”李治摇了摇头,然后说道,“起初耶耶的确很高兴,一直在笑着的,但是看到最后,却是怒了。”
“怒了?”长孙颖不解。
“都是因为杜正伦。”李治把长孙颖揽过去抱着,习惯性的蹭蹭她的头,然后解释道,“杜正伦是太子右庶子,耶耶让他辅佐太子,私下里对着杜正伦说,太子不爱贤达,亲近小人,所以让杜正伦若是劝不住太子,就将太子的事情告诉他。杜正伦是个耿介的人,不愿意背后告太子的状,结果就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长孙颖疑惑不解,这大约就相当于太宗给儿子请了个家庭教师,说老师这小子你管不住的话就告诉我,是十分正常的家长心态。看着李治的意思,杜正伦也是个好老师,那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杜正伦的确劝不住太子,于是就将着耶耶告诉他的话拿出来恐吓太子。太子起初不在意,如今称心的事情发生,而后又是耶耶故意不让他监国,所以他便觉得有人在耶耶面前说他坏话,这个人就是杜正伦。他来信哭诉,若是耶耶不信任他,大可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何必这样让人监视他。”李治头疼的揉了揉脑袋,“耶耶看信后大怒,觉得是杜正伦泄露了他的私语,才导致他与太子关系紧张,于是立马回来找杜正伦对质。这个时候,怕是杜正伦已经入宫了。”
长孙颖看他烦躁的样子,伸出手去帮他揉头,心里头也明白这件事情上,杜正伦也只是举动失措,并算不上什么大罪,但是看着皇帝的怒气,他这次怕是惨了。
皇帝跟着太子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只是皇帝从来都不愿意承认是他自己举止失当,或者是他儿子不好,只认为是外人的元素。如今正好有杜正伦这个外人出现,他当然会以此泄私愤,将着所有怨气都出在杜正伦身上了。
李治跟杜正伦素无交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很关注这件事情,晚上翻来覆去的都睡不踏实。长孙颖陪着他,李治有时候睁开眼,看到她没合眼,让她去睡,却被长孙颖笑嘻嘻的遮掩过去,说自己刚换了地方睡不惯这铺,陪着他一起失眠正好。
李治躺在那里,听着屋里头的滴漏声,莫名的想起父亲与母亲的事情来。母亲是很美,但是皇宫里从来不缺美人。他曾经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过世后,在有那么多人想要填充她的位置的情况下,父亲仍然一直深刻的怀念着她,为她修剪高大的陵墓,保留她的衣物,善待跟她有关的每一个人?提起母亲时,父亲总会露出郁郁寡欢的样子。他常说母亲的去世,带走了世上最懂他的人,小时候李治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长大后,却猛然懂得。
他们的地位,决定了身边簇拥的人太多。当每一个人都使倦身解数讨好你时,你已经习惯了逢迎,别人对你好已经成为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了。你享受着,却丝毫不会有感动,因为你懂得她们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你的位置,而不是因为你的人。
这个位置,换了任何人来坐,她们都会一如既往的对待那个人。
于是,他常常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父亲遇到母亲时还没发迹,少年夫妻,患难与共,那种深情是谁都比不了的。父亲还有幸能遇到那么一位知己,可是如今换了他们,能找到一颗真心的机会却已经微乎其微了。
李治侧过头去,看着正朝自己傻笑的长孙颖,暗暗的想着,她会是那个人吗?
李治的失常只是一晚上,等第二天醒来之后又都是精神抖擞了。如同李治猜测的那样,昨天李世民一回宫,果然立刻让人宣召杜正伦,然后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阵臭骂。杜正伦是个耿介书生,他并不认为自己错了,还很平静的跟着皇帝讲道理,“我把你的话说出来,是想吓一下太子,让他有所畏惧,这样他或许就能够向善了。”
杜正伦的道理是对的,但皇帝却不是可以讲道理的学生家长,当下愤怒的要处斩他。消息传出去,最爱进谏的魏征以及长孙无忌等重臣纷纷进宫,一通嘴皮子官司打下来,太宗自己也知道自判的太重了,于是改判杜正伦为谷州刺史。不过很快他又反悔了,等着杜正伦还没到任上,又发出敕书,将杜正伦贬为交州都督。
李治听着这消息之后,沉默了许久。长孙颖不明白他在为什么烦恼,于是问他,他想了想感叹道,“只怕如今,再也没有人敢劝太子了。”
太子是个不肯纳谏的,皇帝又如此包庇,就算是以后有人想要劝一劝太子,一想到杜正伦被流放岭南的前车之鉴,谁还敢不顾身家性命的往前冲?
至于内闱,太子妃已经被教训了一顿,以后还有那个不怕死的嫔妃美人敢劝太子不要胡闹?
没有了约束,太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连着长孙颖都不敢想这个问题,她帮着李治捏着肩膀,心里头却觉得,李承乾似乎已经顺着废太子的轨迹一路狂奔了。
因着皇帝心情不大好,所以洛阳宫里头安静的很,李治每天晨昏定省之外,大多数都躲在屋里头看书。长孙颖无聊的临着魏碑,跟着徐芷打打双陆,日子倒也好过。
这个时间,倒是让长孙颖发现了自己跟徐芷的一个共同点,原来她们都是音乐白痴。
“停。”李治痛苦不堪的捂住耳朵,看着抱着琵琶的徐芷,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你平常在家也是这么弹的?”
“嗯,是啊。”徐芷点了点头,然后眼神左飘飘右飘飘,“不过我要弹奏的时候都很郑重,会沐浴焚香,所以,等我开始弹奏时,那个,家里人,大约,都不在了吧。”
“那你既然弹的这么的,”李治想了下,完全不知道如何形容徐芷的琴声,只能郁闷的说道,“那为何身边总带着乐器。”
李治记得徐芷的房里就放着一把很有年份的古琴,这次来洛阳可能觉得古琴不易搬,便带了便携的琵琶。因为李治之前曾经跟着徐芷探讨过音乐理论,所以他总觉得徐芷的琴艺就算不如她的文采,应该也差不离了吧。
结果今天忽然兴起,让徐芷演奏一曲,徐芷神圣的不得了的将着琵琶拿出来,然后动作十分优雅的挑了挑弦,等着开始表演时,第一个音就让李治头皮发麻。
他长了这么多年,真是没听过如此难听的琵琶声啊,简直都让人想要轻生了。
“琴棋书画是必备之物,怎么可以不随身携带。”徐芷一脸的严肃,“乐可以陶冶性情,我就算是不擅长弹奏,但偶尔也会想抒发一下感怀的。”
“我耳朵疼。”李治看着徐芷手里头的琵琶,只觉得那堪比大杀器,挣扎片刻后无奈的招招手,“还是拿来我弹吧。”
长孙颖见过他弹古琴,但是还没见过他弹琵琶,当下赶紧狗腿的拿了徐芷的琴送过去,“殿下你示范下给我们听?”
李治看了看长孙颖,想到薛婕妤含蓄的评价她“长孙良娣能将字写好已经不错了”,便觉得头更大了一圈,哀叹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之后,自顾自的弹了起来。
琴棋书画是必备功课,但是却也跟着个人的天分要求不同。有的是略通便可,有序者感兴趣,便成为了精通。李治有天赋,又能找到最好的师傅,况且他又不像太子那样上一堆的课,闲工夫大把,所以如今的水平很不错,至少在长孙颖听来,她可以完全不昧着良心的表扬,“殿下弹得真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好听的!”
李治听着她这话矜持的点了点头,但显然很高兴。
“真好听,再来一曲吧?”长孙颖星星眼的看着他请求道,李治休息了片刻于是又开始弹了。不过等着他弹了五六曲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快弹奏了一个时辰,顿时就明白了。动了动酸痛的手,趁着长孙颖不备,一把将着她抓过来按在腿上,一巴掌拍上了她的屁股。“好啊,把你惯得没大没小,竟然把我当乐工使,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没有啊!人家真的是听入迷了!”长孙颖被打了一巴掌,一下子羞得脸都红了,赶紧挣扎着向坐在另外一边的徐芷求救,“姐姐快救我。”
徐芷慢悠悠的剥着花生,播完了放在自己的嘴里,嚼了嚼一脸享受的说,“真是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