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长孙颖疑心李治对长孙家做了什么,还是萧夫人觉得李治对于世家的抑制不足为据,但最终这些事情都被另一件事情的发生给暂时冲到了后面,这件事便是吴王李恪的入京。
李治将着李恪召回来,给了他极高的礼遇,虽然不至于自己出城门接,但也派出了重臣和车驾,等着李恪入京后,又在宫中设宴为他接风,长孙颖等宫妃也在皇后的带领下,“亲切友好”的接见了李恪的妻儿。
长孙颖每次到这个时候,就是尽小的缩小存在感的。其实不止是她,其他人只要不太脑残,也都是尽量能少说就少说。就算大家都知道在宫里萧淑妃的风头比皇后还,但是这个时候萧淑妃也会温柔的退后皇后数步,以示自己的不敢逾越之举。
毕竟,她越想要坐上那个位置,面子功夫就越要做足。
长孙颖没有争风头之心,况且她的位置在皇后以及贤德淑惠五人之后,所以也并不十分打眼。因此当吴王妃隔着远远的人群向她投来仇恨的目光时,就显得莫名其妙了。
我在什么不知道的地方得罪了她?长孙颖在心里头想着,但是自己在心里头扫了下,发现吴王妃跟吴王成亲时,她根本还待字闺中,能有什么过节?
长孙颖坐在那里,微笑着假装没看到对面的眼神,淡定的吃吃喝喝,等着宴罢,众人朝着皇后辞别后,她走在路上才吩咐纤云,“你去打听下,看看吴王妃姓什么。”
刘绣虽然跟她日子久,但是从文化水平来说却是比着这个叫纤云的女官远远不如,所以饮食起居的事情她经手长孙颖放心,但是遇到这种探听消息的事情,却是纤云更靠谱一些。
纤云听到这话,抬起头看了看长孙颖,眼神有些奇怪。等着长孙颖不解的回望她时,她才赶紧垂首说道,“回禀昭仪,姓杨。”
“杨?”长孙颖一愣,慢慢的咂摸起这个姓氏来。
这个时代不比古代,姓氏和郡王连在一起的,尤其是能嫁进皇家的,无非就几个大姓,只要能知道她的名字,便也能知道大家有什么仇或者恩了。
但是这个王妃,竟然姓杨?长孙颖简直不敢相信,过了一会儿才闷闷的问着纤云,“弘农杨氏?”
“是,正是弘农杨氏。”纤云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呢?吴王的母亲不是,”长孙颖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弘农杨氏也是世族,又是先朝皇族,这份家世的确配得上皇室,但问题是李恪的生母便是先朝的公主,他如今娶得又是杨氏,李世民给儿子这么安排了婚事,真心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他到底是想弄死李恪,还是想逼死李治?
“吴王殿下当日处境尴尬,杨氏主动提亲,陛下觉得不错,但是便诺了。”纤云小声的解释道,然后看着长孙颖奇怪的眼神,便补充道,“这事儿当年宫里头穿的沸沸扬扬,说什么的话都有,奴婢也是从姑姑们那里听来的。杨氏虽然也是弘农杨氏,但并不是最主要的一支,况且大家都觉得吴王殿下此生就要老死封地了,所以才&”
“哦。”长孙颖应了一声,却也瞬间懂得了杨氏的身份,估计跟自己当初一样,也是作为弃子存在的。她是杨氏,嫁过来身份是够了,作为了弃子,并不能为吴王带来多大势力,便既不会引起注目,却又显示了皇帝与杨家对他的仁慈和关心。
那既然大家同病相怜,她便更没有理由恨自己了啊?长孙颖在心里头默默的想着,要说现在她混的可比自己好多了,虽然身为诸王妃比她这内命妇矮上一头,但是她关起门来却可以自己当家做主,比自己这受气包可得意的不知道哪儿去。
所以她为何用那样憎恶的眼神看着自己?
“昭仪为何忽然问起杨氏?”纤云见着她低头不语,想了想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只觉得她像是不怎么喜欢见到我一样。”长孙颖提起这个,然后笑着摇摇头,“罢了,也是我多心,反正大家以后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所以也没甚要紧的。”
“大约是因为吴王进京,要替代长孙相公的职责,所以吴王妃觉得心虚,不大好意思见昭仪吧。”纤云想了想,这么解释道。
“呵呵,”长孙颖轻笑了一声,不做言语。
她还不至于分不清厌恶和避让的区别。
“对了,”纤云看着长孙颖,忽然轻声说了一句,“席间我看到吴王妃与武婕妤又说又笑,似乎极其投契。要不要遣人去问下武婕妤是否知道?”
“她的母亲出身弘农杨氏,她与吴王妃能攀上关系也不奇怪,”长孙颖近乎于本能的说道,“不必麻烦她了,武婕妤的人情可不好欠。”
“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长孙颖一抬头,看着她们都奇怪的看着自己,心虚的问了了一句,暗想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昭仪不知道吴王妃的出身,却知晓武婕妤的出身,”纤云看了一眼长孙颖,然后飞快的垂下了眼,“所以奴婢们略微吃惊了些而已。”
相比较武婕妤这种不起眼的人,哪怕吴王妃再低调,身份也比她高,所以正常人打听消息都是从大到小的。
“哦,我以前听人提起过武婕妤的父亲,所以,所以略有所知而已。”长孙颖随口搪塞着,心里头却道自己的大意。
武媚娘的家世,在后代被人们翻来覆去的研究掉了个底儿,别说父母了,就是姐妹侄子也都一清二楚,但是在这个时代而言,她不过是个小人物。武士彠活着都不算什么人物,如今已经死去十几年,更不会为人所知了。
长孙颖在心里头告诫自己千万可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然后就丢下这个话题,匆匆的回宫。
吴王归京的一系列庆祝过去了之后,厩里才安静不久,便又到了晋阳公主出府兼入道的典礼,才沉寂下来的厩也就热闹了起来。公主入道不仅仪式盛大,而且当时祭祀用的东西都会发给百姓,其中不乏金银器以及绫罗绸缎,这些都是可以当做钱用的东西,所以百姓们对此的热情可以远远超过与其它了。
不过这场仪式对于长孙颖等人来说,不过也就是多了个可以遛弯的机会而已。皇帝不能出席,皇后也不好驾临,两人都只发了圣旨和懿旨来,剩下的就交由四妃带着一些人跟外命妇们到场,为公主长脸了。
长孙颖得了李治的钦点,纵然萧淑妃不愿意,也不得不带她出门。等到了场上,长孙颖也没有碍萧淑妃的眼,自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站着,然后眼睛在人群中搜寻。
她今日是主动跟李治要求来的,而来了,也主要是为了找一个人。
“你在这儿替我占着,等有人喊我,就说我内急。”等瞅准目标之后,长孙颖拉了刘绣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守着,然后毫不犹豫的溜了。
“唉,昭仪你,”刘绣冷不丁被她拉到这里,慌张的想要叫住她,可一张口就看到周围的人都朝着这边儿望,顿时就缩着脖子乖乖站住了,不敢再声张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长孙颖拉着长孙冲一路急行,直到找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才推着他走了进去,急急忙忙的问道,“大哥,最近家中可有事发生?”
她与着长孙家的人不亲,就算是有事情想问,长孙家也未必愿意告诉她,或许还会误导她,所以长孙颖想知道长孙家跟杨家又什么过节,以及长孙家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就只能问长孙冲。
可偏偏长孙冲入道了,不会进宫,整天跟着人谈玄论道,她想找人也没办法找,只能找到这个时机。
晋阳公主的入道仪式规模宏大,道门中人尽出,皆为她祝福,长孙冲既然入了道门,也未能免俗,有很大的几率出现,所以长孙颖从刚才就在找他,这会儿果然让他找着了,她看着众人都在望高台上的晋阳公主,便直接把哥哥拉到后面来讲话。
“事情?”长孙冲听得一头雾水,“你是指什么事?”
“不同寻常的事。”长孙颖也不好说是觉得李治会对长孙家下手,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我在宫内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只听着吴王进京,父亲位置受到了影响,有些担心。”
“原来是这件事啊。没什么可担心的啊。”长孙冲很不以为意的说道,“父亲可是皇帝的舅舅,又位列人臣,吴王这种程度的人怎么可能懂得了他的根基,就是吴王司空的位置,还是父亲因为要编书,所以特意主动请辞让给他的。”
“哦,”长孙颖听了这话,心里头闷闷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抚着胸口问起了另外一件事,“那咱们跟杨家,有没有什么仇怨?”
“杨家?弘农杨氏?”长孙冲本能的就皱了眉,“他们家都没什么人出仕了,还能有什么仇怨。”
因为李家跟杨家原本就是亲戚,所以李氏当权后,纵然是砍了隋炀帝,却也不可能对剩下的杨家人追究,况且公主都入了他后宫,他还能说什么,所以各方权衡之下,却是以着朝廷缺人为由,对着杨氏故旧一并重用。
不过尽管如此,却也不能说李家人一点都不担心杨家复辟,之前的厚待只是做个宽厚的样子而已,等着后面李氏立足了根基,朝廷上人才济济了后,便开始逐步的消除杨家的影响,所以杨家无论是任官的人数还是在官职上都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一时可能不觉得,但是综合两朝来看,就会发现现在高层几乎已经没有杨氏说话的余地了。
长孙无忌大权在握,能跟他有冲突的人总是差不多一个重量级的,像是杨家这种旧世家,想要跟他有仇还有难度呢。
“当真没有?”长孙颖看着长孙冲,有些难过的说道,“哥哥你就好好想想嘛,这个对我很重要。”
“杨氏,杨氏,我想想,”长孙冲见着长孙颖态度很急迫,便也不自觉的就严肃了起来,自己在那里走来走去的走了好一会儿后,这才敲了敲头,“说到这个,好像也是有件事情,不过,这个也很难说。”
“什么?”长孙颖听着长孙冲这么一说,立马竖起了耳朵。
“这是一件旧事了。我自己在这卷宗里看到过一些,然后因为意见不同,还去问过父亲,但是却让父亲骂了回来。我也是那时起开始无心为官的。”长孙冲想起那些往事,皱了皱眉,看得出来并不是愉快的回忆,但却也跟长孙颖讲了出来。
这件事情发生在几时年前了,彼时长孙无忌刚奉命编好了贞观律,便出现了一桩谋反案,而这这桩谋反案的行使人,便是杨氏的一支。
当时案件审判的很快,因为来告发的人正是杨氏的奴婢,细节一应俱全,官军按照他所供述,很快就找到了罪证,但是最终的定罪却遭遇了麻烦,那便是来告发的人,是个奴婢。而按照长孙无忌新编著的贞观律,奴婢告主,是不具有法律效率的,所以这个人的口供是无效的,大理寺和刑部不能判定杨氏有罪,也无法将罪首问斩。
实际上当时,杨氏是否被冤枉,该不该问斩,都在朝中引起了极大的议论。皇帝也十分头疼,便向长孙无忌咨询意见,毕竟他才是法律的专家。结果最后长孙无忌给出了的结论却是“杀。”
长孙无忌当时的立场跟简单,不管杨氏是否谋反,不管他家奴婢是否诬告,这都是个杀鸡儆猴的好机会。当时皇帝正杀兄夺位,底下非议者颇多,蠢蠢欲动的人也不少,着实需要一件事情来“杀鸡儆猴!”
杨氏便是他挑中的那只鸡。
有长孙无忌做决断,改过了卷宗,将着奴婢改为十年前已经自赎为良民,这样他的口供就具有了效力,那一支杨氏很快就被问斩,而其他不安分的人在见识了皇帝的铁腕之后,都乖乖的噤声。皇帝站稳了脚跟,这才慢慢开始用礼贤下士,虚怀若谷来刷自己的好感度和名声值。
长孙冲长大时,这件案子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早已被人遗忘。当时长孙无忌很为自己编纂的贞观律感到自豪,所以在长孙冲对着史书无兴趣之后,便教他律法,而长孙冲也是在学习的过程中,在着父亲的书房看到了这个案件的原件。他按照律法上的条条框框来套,发现杨氏罪不至死,可却又记得小时候看杨氏问斩的画面,便去大理寺调出了卷宗,结果就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我曾经拿着这件事去问过父亲,结果父亲并不认错,还说律法就是为了维护国家安定而被制定出来的,那他自然也可以因为需要而修改。”长孙冲摇摇头,“可我认为这是不一样的。如果我们制定了法律,连自己都不能遵守,还要它做什么?如果随便就因为自己的利益而篡改,那法又有何存在的意义?”
“我那个时候认识到,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来源于皇帝的一句话,所以我们制定的法律条文,背下的条款都是笑话,便没有兴趣再做这个了。”长孙冲看着长孙颖,“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是在我心目中,我们唯一能与杨家结仇的,大约也就只有这件事吧。”
“那造反的那支杨族怎么样了?”长孙颖听着长孙冲的这番描述,只觉得心头一紧。
“都死光了吧。因为当时说只诛首恶,不问其它,所以案件并没有被扩大,杨氏的其它旁支并未受到牵连,因此也没有人反对,所以这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到现在估计知道的人都不多。”长孙冲挠了挠头,然后不解的看着长孙颖,“你问这些事,究竟是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