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一脸黑沉。满殿跪着的神仙中,只有我和幻儿站着,两相对望,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恨意和杀意。
“湘妃,你上前听封吧!”天君沉声催促。我却僵在原地,如果没有桂子林中发生的一切,我会义不容辞地扑上去,不管西王母如何厌恶,不管神仙们如何反对,不管幻儿如何仇视,我都将如飞蛾扑火般绝决地扑向天君,酬答他对我的恩与爱,可是绛珠终究无福,我与你有缘无分。
我只觉坠落万丈深渊,麻木失重地站着,说不出话,也迈不出步子,五味杂陈。
“绛珠,上前听封!”天君声声催促,所有人的目光都虎视眈眈地盯住我,西王母的、幻儿的、文武百仙的,那些目光不怀好意,恶狠狠的。我只觉一阵恶心,喉头便有荤腥的东西往上冲,身子一歪便呕吐起来。却只是干呕,除了酸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我呕得两眼泛泪,半天才直起腰来。所有人看着我的目光充满了困惑与窥伺,仿佛想要扒开我的衣裳一探究竟似的。我身子战栗着,手脚发麻。天君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眉头虬着,担忧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西王母却微微一笑,如释重负般:“天君,你看湘妃身子不舒服,立后之事还是改天再议吧!”
天君沉默着没有吭声,西王母便当他是默许了,于是退朝。殿上神仙全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被护送回了潇湘馆,前脚一回,神医阁的神医后脚便到了。
“启禀湘妃娘娘,小仙神医阁洛赋奉了王母娘娘之命来给湘妃娘娘请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可不信西王母是为了关心我。但是面上我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毕竟凌霄殿上我确实呕得厉害。于是传了宝蟾和玉儿进来伺候着,手腕一条雪白丝绢盖下,洛赋敛容收色专注替我把脉。他的脸色微微异样,瞳仁张大。瞥了我一眼,慌忙起身后退,拱手作揖。
“洛神医,我们家湘妃娘娘得了什么病?”
洛赋正要答话。屋外仙娥一声报:“天君驾到——”
众人忙转向门口跪下,接驾先。
天君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的衣袍下摆随着匆匆的步履来回飘荡,微风激荡浪花般十分好看。天君身后跟着婆婆纳,婆婆纳单肩挎着药箱,紧追慢赶着天君的大步伐,一头一脸的汗。
“平身平身!”天君一把扶起我坐到桌旁,指着婆婆纳道:“阿纳,快过来替你绛珠姐姐看看。”
“是。”阿纳不敢怠慢,放下药箱就来给我把脉。宝蟾又要盖上丝绢。意识到是阿纳,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大家都笑了,紧张的气氛总算放松下来。宝蟾拿走丝绢,阿纳的手指轻轻搭在我的脉搏上。不一会儿功夫,脸上便晴转多云。惊愕地瞪视着我。我不明所以。
天君道:“阿纳,你湘妃姐姐的身子到底怎么了?”
阿纳兀自瞪着我,说不出话。我只见她额头上转瞬功夫就沁出一层晶莹的汗珠。心下渐渐一凉,隐隐意识到事情不妙。
“敢问纳神医,湘妃娘娘可是喜脉?”洛赋在一旁阴险一笑。
阿纳的面纱之下,一双眼睛与我对视着,她仿佛在斟酌这一脉的诊断将关系我怎样的前程。而我除了一阵阵心凉。竟丝毫拿不定主意。
“喜脉?”天君和宝蟾玉儿都惊呼起来。大家又把目光齐刷刷地瞪视着阿纳。而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不由捏紧了手心。
“怎么可能?”阿纳风轻云淡一笑,目光船过无痕地从我面颊上滑过,转而向天君拱手道:“洛神医真会说笑,湘妃娘娘与天君还未行阴阳和合之礼,何来喜脉?”
一时间我也云里雾里了。
“可是我刚才明明……”
阿纳打断了洛赋的话。冷声道:“洛神医,在天庭之中,你我二人的医术谁高谁低?”
洛赋悻悻然地甩了甩袖子:“那还用说自然是你婆婆纳,我洛赋不过神医阁一个小小医仙,而你婆婆纳是王母宫御用神医。”
“既然如此。你我二人会诊自然是以我婆婆纳的诊断为权威,洛神医以为呢?”婆婆纳周身都散发着强大的气场。
洛赋不悦却又无奈其何。
天君道:“洛赋,你可以退下了。”
“玉儿,你去送送洛神医。”我给玉儿使了个眼色,玉儿冰雪聪明,自是了解我的心思的。洛赋是西王母派来的,自然还要回去同西王母复命,避免他去西王母跟前乱嚼舌根,我必须让玉儿去交代他几句重话。
洛赋一走,天君便紧张地问婆婆纳道:“你湘妃姐姐到底得了什么病?今天在大殿之上吐得吓人。”
婆婆纳恭恭敬敬施礼,回道:“姐姐只是中了暑气,待阿纳调些中药给她服用便无大碍。”
“这几日不知为何天气炎热,这潇湘馆闷得紧,湘妃娘娘夜里都热得睡不着。”宝蟾机敏,忙附和着婆婆纳说道。
天君左右探顾了一番,继而对我道:“我只以为绛珠你畏寒,没想到你还怕热。”
我起身施礼,“绛珠让天君操心了,罪该万死。”
“万死也难辞其咎!”天君说着,用手指轻点了我的额头一下,朗声大笑。随即命婆婆纳马上开医,又命宝蟾马上抓药来煎。自己则扶着我去榻上躺下,等宝蟾将药煎好端来,亲自喂我服药,看着我在榻上睡着才离开。
天君一走,我便睁开了眼睛,我哪里睡得着?
看婆婆纳替我把脉的反应,我就坐实了洛赋的诊断。我怀孕了。我把手轻轻放在还很扁平的肚皮上,心潮翻涌。我怀了神瑛的孩子,现在该怎么办?天君要立我为天后,如若知道我怀了神瑛的孩子,会有何反应?我不敢想象。这是否会累及神瑛?况西王母原就视我为眼中钉,不拔不快,如若知道我怀孕刚好有了一个除掉我的借口。眼下初龙的魂魄还未得到安置,紫鹃的身子也还没有复原。我在天庭不能再有任何差池。可是这孩子是瞒不住的啊!他会一天天长大,我的肚子会一天天大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左思右想,越思越想。难以安心。我腾地一下坐起了身子。这时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隙,玉儿小小的身子闪了进来。她关紧房门,径自走到我的榻前来:“湘妃姐姐……”
我让她在榻前坐下,握了她的手道:“事情办得怎样了?”
“给洛赋吃了一颗忘魂丹,让他暂时遗忘替姐姐把脉这件事,忘魂丹的药效有七日,只是七日之后,他要是再去向王母娘娘禀报……所以姐姐你要尽早拿主意才是。”
我心下一惊,原来连玉儿都看出来婆婆纳是故意隐瞒我的喜脉的。再望一眼玉儿满眼的真诚,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玉儿道:“姐姐且放心。玉儿和宝蟾一样都是义仆,谁是我们的主子,我们眼里便只有谁。从前是嫦娥仙子,现在和以后就只有湘妃姐姐。我们不为你绸缪,为谁绸缪?更何况身为潇湘馆的仙娥。姐姐带给我们很多其他宫的仙娥不能享受的福利,所以够了,无论怎样为姐姐卖命玉儿都心甘情愿。只希望姐姐能保重自己,不要再被别人伤害……”
玉儿说得诚恳,我动容地将她拥入怀中。其实我是幸福的,不是吗?这天庭带给我许多陷阱,许多陷害。许多胆战心惊,也带给我许多朋友,许多温暖,许多意想不到的幸福。我心里漾满感动。
“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玉儿都支持你。”
耳边厢玉儿暖暖的话语响起,我幸福地点头。
夜晚。婆婆纳来了。披星戴月,风尘仆仆的。
见她鬼鬼祟祟,神色匆匆,我便道:“怎么,有人跟踪你?”
她点头。“西王母派了专人盯我的梢。”
“那你还出来?”我端了桌上的茶水递给她,她喝了一大口,呼出一口气道:“不来不行啊,你现在这里可是藏了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火炮。”婆婆纳没好气地伸出手压在我的肚子上。
我尴尬地推开她的手,红了脸道:“一时半会儿不会显怀。”
婆婆纳又喝了一口茶,听了我的话,整口茶喷在桌上:“等显怀了,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放下茶盏,拉了我的手,一脸惊惶:“我知道今儿个玉儿给洛赋喂了一颗忘魂丹,所以洛赋没有向西王母禀报你怀孕之事,可是忘魂丹的药效只有七日,过了七日,他想起这茬,肯定会去向西王母禀报的。姐姐相信我,神医阁之中,洛赋是个极品小人,为了邀功讨赏他会不择手段。”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也一下紧张起来。
“如果七日之内我给姐姐开一剂堕胎药,姐姐服下,神不知鬼不觉,七日之后洛赋向西王母告发姐姐怀孕之事也为时已晚,到时西王母肯定会让多名神医会诊,替姐姐把脉。姐姐的喜脉脉象已失,所以被罚的只能是洛赋。”
婆婆纳的计策自然没有错失,可是我却犹疑起来。心里乱糟糟一团乱麻。我真的要打掉孩子吗?真的只有打掉孩子一条路吗?如果西王母和天君知道我怀的是神瑛的骨肉,那么赐了我和神瑛的婚事也未可知啊!
“容我再想想……”我神色惨淡。
婆婆纳道:“也好,但是姐姐要记住你能细想的时间只剩七日,第七日必须有个决断!”
门呼啦被风刮开,我激灵灵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