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四下听不到任何声音。各种各样的眼神寂静无声地聚焦在刁小四的脸上,有惊愕、有鄙夷、有茫然、有怜悯……就是没有一个人看好他,赞同他。
无数过往证明,像他这样一个根基不深来历可疑的毛头小子,公然侮辱挑衅金鼎神僧以及他背后似庞然大物般的峨嵋慈恩寺,下场绝对杯具。
就算能够同情刁小四的人,亦根本无法理解他居然敢这么干的理由。
金鼎神僧亦是一怔。他当然听说过,刁小四曾经屡次出言不逊,甚至搞死了坚永和尚和一夜七次郎这两大高徒,但也没料到如今竟敢变本加厉当众辱骂自己。
可他是佛门神僧,德高望重四大皆空,自然不能因此动怒失了身份,与一个臭小子吵嘴计较,只低低禅唱道:“阿弥陀佛,佛祖欲使其毁灭,必先令其疯狂。”
刁小四笑了笑道:“这话我赞同,因为在老子眼里,你就是个不可救药的疯子。我没念过多少书,也从不跟人讲佛法,我就只认准一条——我的地盘我做主!管你是天王老子凶神恶煞,神马都是浮云!”
始终默不作声的王玄恕忽然开口道:“刁公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刁小四微笑道:“很简单,旁人订的规矩老子统统不认!要决斗,可以——但要照着老子的章程来!”
无罪真人颇感有失颜面,怫然不悦道:“刁贤侄,你是否想过如此一来,纵使你赢了今晚的决斗也变得毫无意义……”
“就在来玄武门之前,有人给我留了一张字条说,他为了截击老贼秃耗尽精血真元,而今形同废人离京归隐。他劝我来日方长,还说自己一定能活到如愿以偿的那一天。”
刁小四当然明白无罪真人的潜台词是什么,嘿然道:“所以今晚的这场决斗对我来说,不是有没有意义的问题,而是要告诉已经离开长安城的那个人——徒弟仇,师傅偿!”
不少人醒悟到刁小四一改从前韬光养晦坑蒙拐骗的作派,突然变得抓狂的原因。
长孙无忌喃喃道:“原来这家伙不全是没心没肺。”
罗成道:“他有没心肺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这家伙够胆量!”
只见刁小四掣出昼夜大衍刀遥指金鼎神僧,徐徐道:“咱们结的梁子是死结,不死不休!”
正当大伙儿都以为他要对金鼎神僧做点儿什么的时候,老和尚仿似有所感应,霍然睁眼喝道:“孽障尔敢!”
“嗡——”天罗星盘倏然祭起,一团雄浑星云如大河决堤自体内奔涌而出,一刹间凝铸成阵笼罩住方圆十丈。虚空中的离光泛起乱舞,澎湃汇聚,被源源不绝吸入星阵之中。
王玄恕登时惊觉到刁小四的意图,然而全身上下已教昼夜大衍刀牢牢摄定。
无罪真人惊怒失色道:“刁贤侄,你要做什么,快住手!”
刁小四恍若未闻,心无旁骛地催动天罗星盘凝聚天地精气虚境离光,一声长笑道:“老贼秃,等着收尸吧!”
“唿——”只这刹那工夫,星阵运转迅凝缩,卷裹着刁小四、王玄恕和大车一同坠入到瑰丽的星云深渊里。
“砰!”“啪!”直至此刻,无罪真人的太极真一印和金鼎神僧的五蕴法印方才双双迫至,轰击在兀自荡漾未敛的星云残影之上。
不是这两人反应太慢出手太缓,实在是神仙也料不到刁小四居然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正道诸多耆宿共同订立的决斗规矩,悍然施出天罗星盘,将战场挪移进了秦皇陵虚境里。
谁都晓得,这家伙已参悟掌握了部分虚境法门,一旦进到那里面等若主场作战如虎添翼,即使金鼎神僧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留得住他。
至此,刁小四驾驶大车长驱直入进到决斗场中的用意方才昭然若揭。
可惜,当时没有一个人能够从中猜出端倪。
无罪真人本是自告奋勇担任了这场决斗的仲裁人,却眼睁睁瞅着刁小四在自己的面前撕毁约定,把对手给卷进了秦皇陵虚境,令他颜面何存?不由怒道:“如此不讲信义的狂妄之徒,实乃贫道平生仅见!枉我当日在长安街头不惜触怒金鼎神僧,仗义出手襄助于他!”
长孙无忌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无罪师叔此言大谬不然,有失公允。据在下所知,小四兄从头到尾未曾答应过任何人,不可施展天罗星盘。他既无承诺,却又何来的不讲信义?”
无罪真人一愣,望着长孙无忌道:“长孙师侄,你这是在以下犯上指责贫道么?”
李元霸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贫、贫道,是……贫嘴!”
无罪真人怒向玄武门城楼上扬声喝道:“长孙掌门,莫非你们青城剑派的弟子全是强词夺理颠倒黑白之徒?!”
话音未落,场外香蕉皮、笤帚疙瘩、苹果核、瓜子壳,还有天晓得打哪儿来的一只小小绣花鞋犹如雨点一样朝无罪真人劈头盖脸地打到。
无数长安城里的贵妇名媛雌威大,充分展现出脑残粉的威力,七嘴八舌愤怒声讨道:“老杂毛,你凭什么骂咱家的小忌哥哥?”
“臭牛鼻子,有本事你自己也来强词夺理颠倒黑白先?”
“死老道,敢欺负我的无忌,小心天打雷劈全家死光光!”
如是种种诅咒恶骂人身攻击不一而足,无罪真人当真是目瞪口呆,却也不能自降身份跟城里的姑娘大妈们当街斗殴。
众人看得哭笑不得,长孙晟摇摇头道:“无罪仙长,你言重了。年轻人难免有些气盛,您贵为正道翘楚世外高人,又何苦跟他们一般见识?无忌,元霸,还不赶紧向仙长赔罪!”
无罪真人面色铁青道:“不敢有劳二位贤侄。事已至此,贫道只想请问诸位同道,今夜的决斗如何了局?”
唐雪裳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难的,看谁能够活着回来,自然就有结果了。”
无罪真人哼了声道:“荒谬,刁小四破坏规矩胜之不武,岂能算数?”
叶法善嘿嘿一笑道:“为啥不能算数,小四他又怎么破坏规矩了?”
无罪真人振声道:“他违规动用天罗星盘,将王玄恕卷入到……”
“慢点儿,我没听错吧?”叶法善笑眯眯地像只偷到鸡的老狐狸,说道:“你确定是小四动用了天罗星盘,把王玄恕一块儿卷进了秦皇陵虚境里?”
无罪真人懒得理睬贼老道,鼻子重重一哼算是回答。
叶法善慢条斯理道:“不知当日咱们几个一起订下的决斗规矩又是怎么说的?”
无罪真人想也不想回答道:“在任何情形下,刁小四不得施展天罗星盘躲入秦皇陵虚境!”话音一落,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落入了贼老道的圈套里。
果不出其然,叶法善哈哈笑道:“无量寿佛,道友你终于明白了。刁小四他并非躲进虚境里,只不过将决斗地点从玄武门换到了秦皇陵而已。这么做,又有哪点违规呢?”
无罪真人顿时哑然,金鼎神僧缓缓道:“出家人不作口舌之争。老衲今日即回峨嵋,胜负之数留待天定。”却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在决斗前夜曾经给过王玄恕一张九品道符。
凭借这张九品道符,即使是在秦皇陵虚境里,王玄恕也有极大的把握能够出其不意轰杀刁小四。至于他自己能否从虚境里安然无恙地走出来,那就得看其一身的罪孽可否得到佛祖的宽恕。
而此时此刻的王玄恕压根没工夫去考虑如何得到佛祖宽恕的问题,他先面对的问题是怎样击杀刁小四,以胜利者的身份完成这场决斗。
明暗交错之间,王玄恕霍然觉自己竟已站立在了一座无边无垠风沙漫天的金色大漠中。他的脚下,是一座高高隆起恰似波浪般不停流动的连绵沙丘,而刁小四和那辆大车根本不见踪影。
“流金恒沙虚境?”王玄恕的脸被明黄色的天地映照得金闪闪,微微阖目环顾四方,绝不放过丝毫可疑的迹象。
他同样未曾预料到刁小四会这么不顾一切地蛮干,但回头想来这小子又何曾老老实实照着规矩来过?
不过有得必有失,至少在这空旷无人的流金恒沙虚境中,自己再也不必担心暴露真实修为与魔门功法的问题,可以彻底放手一搏宰杀刁小四。
“铿!”背后那对“凤翅月影刀”清脆激鸣自动弹出,寒光一闪来到掌中。
狂暴的风沙扑面而来,却在距离王玄恕不到三丈的时候蓦然分成两股,从他的身侧呼啸而过。就好象他的面前有一道分水岭,将铺天盖地的金沙切割开来。
王玄恕缓缓地调息,胸口的淤塞被慢慢打通,但依然不愿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这时候,远处的沙丘上渐渐显露出一个小黑点。
刁小四的肩膀上横杠着一柄过一丈长的巨型魔刀,双手平肩搭在刀柄上,冒着飞舞的风沙慢悠悠地走向这里。
王玄恕的视线落在了魔刀上,远远看去它就似一根船桨,两端是又厚又宽的刀刃,当中是根浑圆粗长的刀柄,似乎并没有太多特异之处。
但曾经与刁小四一同在雪中品刀的王玄恕非常清楚,这柄魔刀拥有着一个震古烁今牛气冲天的名号:轩辕屠龙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