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林前,第一个赶到的不是李靖,而是唐雪裳。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唐雪裳手里的通天碧玉柱。
“喀喇喇——”碧玉妆成一树高,却又不知平推了多少株灌木,像一蓬碾压过来的雷暴横扫郎仙平。
唐雪裳当然认得郎仙平。正因为认得,所以才一出手就往死里打。
先是欺负自己的弟弟,现在又在敲打万里迢迢追着自己来鬼国神宫的罗少保,不把这老妖拍成狼皮大袄,怎么对得起今晚的凛凛夜风?
郎仙平横身斜飞避过通天碧玉柱,对唐雪裳的修为也暗自心惊,振腕掣动出已经多年不用的绝世魔兵“狼毒花”,“叮”的脆响十六片花瓣齐开,在身前形成一个直径过三尺的血红魔轮,反手劈击扣压在通天柱上,冷喝道:“你想怎样?”
以他的身份,对一个年纪比自己小了不知多少岁的唐门女弟子说这样的话,几乎就是在放软档。
但唐雪裳显然不准备给郎仙平台阶下,运劲弹开狼毒花道:“拍扁你!”
罗成看到唐雪裳赶来,精神愈加振奋,浑身充满了用之不竭的力量。
虽然刚才只有短短几个回合,但也险些招架不住郎仙平的阴山群狼斗。如今援兵赶到,又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心中女神,岂能不把场子赶紧找回来?
当下配合着唐雪裳的猛攻,五钩神飞亮银枪如走龙蛇掩袭郎仙平背心,朗声喝道:“老妖怪,看枪!”
饶是阴山老祖修为卓绝,被唐雪裳和罗成联手夹击,竟也感到有些吃紧。
三个人翻翻滚滚恶战成一团,下手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猛,打得天崩地裂难分难解。
李靖立在一旁,只犹豫了片刻的时间,他褪下雪白的外衣缓步走近苍井空子,说道:“先穿上。”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目光一如既往的清澈。
苍井空子看了眼李靖递过来的外衣,然后伸手用已经破烂得不成形的衣衫包裹住自己的**,咯咯一笑道:“我是个美丽的女人,人人都想要我,不是吗?”
李靖怔了怔,他并不知道前面生过什么,只当是阴山老祖意图为子报复,要强暴苍井空子,摇摇头道:“这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苍井空子抬起头,望着李靖泪眼婆娑,幽怨道:“我是自愿的,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微微倦曲笔直的双腿,挺拔傲人的双峰,毫不避忌李靖惊异的目光,咯咯娇笑道:“我美不美?”
李靖的目光凝视在她苍白的脸上,徐徐道:“很美。”
苍井空子怔住了,眼角有泪无声滑落,心中像是有条毒蛇在噬咬,有什么东西碎了破了,化为了灰烬。
她强忍恸哭的冲动,一把夺过李靖的外衣丢在他的脸上,叫道:“滚开,我不要你管!”
李靖接住衣衫,柔声道:“不管生了什么事,我说过,一定不是你的错。”
“可太迟了……为什么你不能早点来?”
苍井空子猛然腾身冲向黑沉沉的夜空深处,人生若只如初见……那是不可能的。
那么,告别时不说再见,因为日后再不会见。
李靖默默望着那条窈窕美好的身影远去,没有追赶。不远处的激战还在继续,阴山老祖!
他轻吐了口气回过头,灵台忘情无痕,灵识锁定住郎仙平。
无声无息刀纳于手,凝于神藏于心,无喜无怒无悲无惧。
这柄追随他多年的小刻刀其实有个非常诗意的名字——“忘忧”。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所以要忘忧,于是多烦忧。
然而他并不立即出手,而是耐心地静静地等待,等待忘去烦忧的那一瞬。
郎仙平立生感应,灵台上有多了一丝异乎寻常的警兆,如芒在脊。
吊诡的是,他分明已经有所防备,占据了正对李靖的方位,可那缕挥之不去的警兆仍然直指背脊。
假如他现在面对的是李靖一人一刀,那也好办,只需先制人径直碾过去,用绝对高于对方的实力轰杀粉碎,至多耗费点儿真元,再拼着受点儿轻伤而已
可惜他的面前还要唐雪裳,还有罗成。
仅仅十数个回合,郎仙平就已经现唐雪裳的修为虽然尚未达到大乘境界,但她手里的那根通天碧玉柱远比想象中的难缠得多。
这根通天碧玉柱中仿佛蕴藏着来自远古洪荒的无尽元气,没完没了充沛如海。似乎它的威力远没有完全挥出来,但已经足够让郎仙平头疼。
每一棒砸下来,他的万阴魔罡都会剧烈鼓荡,十成的功力至多只能使出七八成,此消彼长之下竟然是被唐雪裳在压着打。
一旁罗成的五钩神飞亮银枪神出鬼没又狠又快,和大开大阖横冲直撞的通天碧玉柱相得益彰,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使得他根本无法分出心神再来对付李靖。
就在这时,李靖出手了。
他一出手,刀便在郎仙平的视线中消失。
不,不是消失,而是这一刀射出的度已经越了肉眼的极限,仿佛破碎虚空凿透苍穹,哪怕是在郎仙平的灵台之上,也仅只剩下一丝若隐若现捉摸不定的光痕。
在忘忧脱手的一刹,李靖的身躯猛烈地晃了晃,脸上血色褪尽,丹田所有的魔气都被抽空,虚弱到几乎无法站立。
这一刀,近乎全力。
这是他扶醉青楼寂寞倚栏时自创的御剑诀——“逝者如斯”。
如今融合了更开阔的心胸,更宽广的怀抱,少了几许徘徊幽思,却更添几分飘逸洒脱。
一刀既出,逝者如斯。
如同岁月荏苒光阴流金,你看不见它,却已在不知不觉中白了少年头。
郎仙平的瞳孔遽然收缩,全力凝注心神终于在灵台上把握到稍纵即逝的一抹刀迹,狼毒花爆闪开万丈血光,如红花开满夜空,砰然震飞罗成的五钩神飞亮银枪,也将唐雪裳硬撼开三丈之外。
然后,他一记爆喝漫天的红花又骤然收缩,手中的狼毒花俨然幻化成一只硕大无伦的狰狞狼,对月长嗥血气弥空,方圆五丈之内的一切存在都被狼吻吞噬。
下一霎那,冷厉的狼嚎陡转嘶哑,郎仙平的身躯一晃朝着李靖冲去。
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他的右胸被忘忧神刀洞穿,鲜血狂涌而且伤口兀自在不断地扩大,甚而伤及了经脉和内脏。
谁也没看清楚李靖的逝者如斯诀是如何穿透过郎仙平的“群狼之”,打穿了他的右胸,就像任何人都不可能看见时光的流逝。
逝者如斯,一刀而已。
李靖已无法抬动一根手指头,只能静静地看着郎仙平犹如一头被激怒的狂暴血狼朝自己扑来。
但他的脸容上没有丝毫的惊慌畏惧之色,有的只是一丝冷冷的蔑视。
“轰——”一记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传开,唐雪裳手中的通天柱华光盛绽,竟生长出碧玉般的枝叶,充盈浓郁的洪荒元气流淌盈动,浓厚得像是那一片片碧绿的叶子,苍翠欲滴。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通天碧玉柱已在她真元催动下,狂放生长成为一株参天碧妆树。十丈长的树身横扫一切席卷而来,翡翠般晶莹炫丽的枝叶照亮暗夜,好似万箭齐势不可挡。
郎仙平霍然变色,他也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口真元不息强撑“群狼之”,试图格杀李靖以报一刀之仇。
但这一刻,他平生第一次触摸到了死亡的气息。
“噗——”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洒在狼毒花上,不甘地舍弃李靖迎上唐雪裳霸道到变态的通天碧玉柱。
“砰!”黄泉路上浊浪滔天,方圆数十丈内的灌木林荡然无存化为一片光秃秃的不毛之地。
红绿两色强光充斥了整片虚空,郎仙平一声闷哼高高抛飞,手里的狼毒花扭曲变形,甚至脱落了两瓣。
罗成运转神功凌空摄过五钩神飞亮银枪,照准郎仙平的心口便刺。
郎仙平全身气血沸腾,望着飞袭而至的亮银枪竟是难以抵挡。
正当他打算不惜一切代价祭出元神,拼着功力倒退三十年和唐雪裳等人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之际,虚空中猛然冒出一条黑影,挥刀切落。
寒光一闪,叮的声劈开罗成的五钩神飞亮银枪,黑衣人的身形微微一摇,飞出条绳索缠绕住郎仙平的腰际,迅隐没在黑暗里。
“别追了,是厄月法王。”唐雪裳抹去唇角残留的血丝,阻止罗成道。
罗成收住五钩神飞亮银枪,说道:“快运功疗伤,我为你们护法。”
唐雪裳和李靖各服下一颗隐辰魔宗疗伤圣药,刚准备盘腿坐下猛听得群山之间隆隆轰鸣,一串串只有唐门弟子才看得懂的烟火绚烂升腾,在漆黑的夜空中怒绽开五颜六色的夺目光彩。
李靖凛然一惊道:“是纣绝阴天宫!”
唐雪裳花容惨淡若金,说道:“太君的灵堂。”
这时候纣绝阴天宫方向一串串烟火仍然在接二连三地升起,隆隆爆响回荡于鬼国神宫的夜空中,连罗成都能猜到一定是有惊天动地的大事生。
他惊异地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有外敌入侵?”
李靖没有回答,缓缓收回目光与唐雪裳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眸深处隐藏着的复杂意味。
唐雪裳的神情中有从未出现过的凝重,脸上泛起着一丝诧异,一丝疑惑,摇摇头道:“这是老太君在召集所有在山子弟。”
罗成惊愕道:“可……唐太君不是已经死了,今天是她的头七啊?”
李靖仰望五光十色的绚烂烟火,强自笑了笑道:“或许,老太君想自己做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