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洛阳城渐渐脱离了白天的喧嚣,沉浸在一片静谧的夜色里。
刁小四遍体鳞伤地爬上驸马府高大的外墙,骑在墙头上朝底下站着的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挥了挥手。
长孙无忌冲着刁小四竖起一根手指头,那意思就是说假如一个时辰里没有出来,他便会和褚遂良冲进驸马府里拿人。
刁小四面对长孙无忌的威胁笑而不语,胸有成竹地回敬了对方两根手指。
长孙无忌勃然大怒,欲待奋起还击便见刁小四哧溜声潇洒无比地翻墙而过,只留给他和褚遂良一只倒挂在墙头的靴底。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倒转折扇柄在靴底上轻轻一敲,接着就听到高墙那边传来“啪”的一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结结实实砸进了泥塘里。
“抓贼啊!”高墙里立时响起了守夜侍卫的呼喊声。怕被侍卫们现,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急忙退到对面的小巷里,强忍住笑想像着此刻刁小四的模样。
刁小四费力地从泥塘里抬起头,立刻被两只灯笼里散出的光亮罩定。
五六个闻声赶至的驸马府侍卫按刀拔剑抵住他周身要害,喝问道:“什么人?!”
刁小四抹了把脸上黑兮兮的泥水,有气无力地回答道:“自己人……”
“华安?”有侍卫眼尖认出了刁小四,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刁小四狼狈地爬起身道:“我刚打外边回来,看到府门已经关了,就想翻墙进来。”
侍卫笑道:“原来如此,难怪有两天没见你了。”
刁小四又应付了几句,便扶着扭伤的腰一瘸一拐地往马厩方向行去。
褚遂良说,他已经托人替自己向马兰头儿请了病假,所以这两天不算旷工,也不用担心会被洛阳府列入失踪人口名单。不过既然回来了,那当然是要先找兰福销假。这几天不在驸马府里,也不晓得他和露露姐天雷勾地火进展如何,回头少不得要让他请自己这大媒人喝杯喜酒。
来到马兰头的屋前,刁小四敲了敲房门道:“马兰头儿,马兰头儿……”
“吱呀”房门打开,里头露出了一张星光灿烂的脸。
可一见是刁小四,兰福立刻瞪眼喝斥道:“小兔崽子,这两天死哪儿去了?”
刁小四无辜道:“马兰头儿,我不是托人向你告假了么?”
“告假?”兰福皱眉仔细回忆道:“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说你突然得了……”
突然他脸色煞白,“砰”的声关上门愤怒道:“臭小子,你想害死我?”
刁小四莫名其妙站在门外道:“马兰头儿,你这是啥意思?”
“啥意思,你他娘得了天花,还敢离老子这么近说话,有没有良心?”兰福忿然道:“我告诉你,赶紧滚出驸马府,病没好永远都别回来!”
刁小四一下明白过来,这种馊主意褚遂良是绝对想不出来的,幕后黑手肯定还是长孙无忌。弄爆了赤松坐道石,原本对他多少有点儿歉意,这下两清了。
刁小四懒得跟兰福解释,转身回到自己的小屋。小雅不在屋里,刁小四随手翻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便往马厩行去。
果然不出他的猜想,小雅正在马厩里踮着脚尖给枣红马洗澡。
刁小四轻轻一拍她的肩膀,小雅惊喜地回过头来叫道:“哥!”
刁小四替她拿掉头上粘着的几根枯草,问道:“这两天我不在,有没有人欺负你?”
小雅摇摇头,一双秀目水汪汪地道:“哥,我听兰大叔说你得了……”
刁小四哈哈一笑,摆手道:“那是骗他的,你看我生龙活虎哪像有病的样子?”
小雅转忧为喜,笑靥如花地拍拍心口道:“吓死我了,还以为是真的呢!”
刁小四道:“我先去前头洗把澡,待会儿找你聊。”
他来到前头的井边,打了桶水上来,舒舒服服地洗了把澡。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马厩那边传来小雅轻柔甜美的歌声。
洗完澡,刁小四刚打算把脏衣服丢给小雅,就看到单雄信独自一人走了过来。
他怔了怔道:“驸马爷,这么晚你还没睡?”
单雄信显然并不知道刁小四请假的事,说道:“华安,立刻备马,我要去程府。”
刁小四愕然道:“外头不是已经宵禁了么?”一出口,他立马醒悟到这根本就是句废话。别说洛阳城宵禁了,就是大内皇宫,人家驸马爷也只当是走亲访友。
他从马厩里把刚刚洗完澡的枣红马拉了出来,交给单雄信。
单雄信接过马缰绳道:“会骑马吧,你也跟我一起去。”
“我?”刁小四还没来得及提出抗议,单雄信便不容置疑道:“刚才程府家人来报,四嫂今晚要生。你跟我一起去,随时听命。”
刁小四看了看天色,距离子时约莫还有一个半时辰。假如程咬金老婆的肚子争气,应该还能赶得上今晚的行动。转念又想到眼巴巴蹲守在府外的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他二话不说牵过匹大黑马,跟随单雄信出了驸马府。
两人翻身上马径直朝程府赶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府门外。
门口有程府的家人提着灯笼守候,遥遥望见单雄信赶忙迎上前施礼问安。
单雄信将坐骑交给程府家人,也不用通报迈步走进程府,问道:“嫂夫人生了么?”
一名程府家人回答道:“禀报驸马爷,快了!”
单雄信点点头来到内宅,见程咬金、秦琼还有不少瓦岗寨的老部下,均都聚集在堂屋里。谁都知道这是程夫人的头胎,那生产过程跟过鬼门关差不多少。但这些在沙场上威风八面杀人不眨眼的大老爷们,此时此刻却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只能陪着大老程在屋里喝酒。
程咬金是个急性子,绕着堂屋不停转圈没一刻消停,见单雄信到了,招呼道:“五弟,你也来了?都快三个时辰了,还没一点儿动静,急死老子了!”
单雄信安慰道:“四哥不用急,四嫂一脸福相,肯定不会有事。”
刁小四没资格进屋,便跟一帮仆役长随聚在院子里,听他们天南海北地聊天。
月亮慢慢地朝中天走去,程夫人的肚子依旧没有一点儿消息传来。
刁小四算算时间,假如这时候还不溜,那真就来不及了。
他见大伙儿聊得正欢,谁也没注意到自己,便悄悄往门口挪去。瞧这架势,程夫人是准备持久战了,搞不定等自己办完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来,她还躺在榻上捂着肚子为老程家的香火努力奋斗。
谁知刚蹩到门边,从院门外猛冲进来一个胖大婆子,满脸喜色气喘吁吁道:“生啦,生啦,是男娃儿!”
“砰!”基于悬殊的体重差距,刁小四被毫不留情地撞飞,四脚朝天落在院里。
“唿——”堂屋里几十个大老爷们一窝蜂地冲出门,程咬金一马当先,兴奋得嗷嗷直叫道:“带把儿的,是个带把儿的!”
刁小四躺在地上,惊恐地看到一条条男人粗壮的大腿从自己身边纷沓而过,那景象跟一群奔腾的大象几乎没啥区别。
等众位将军走空了,他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立即绝望地现象群之后,野马又来了。一窝窝各家将军府的长随仆役追着自己的主人拔腿就跑,也不晓得那么个带把儿的奶娃儿有啥看头。
“小兄弟,你傻在这儿干嘛,快走啊!”有几个好心人不由分说拽起刁小四,也不问他愿不愿意,裹着往产房去了。
产房外挤满了人,别说像刁小四这样的仆从,即便是秦琼、单雄信等人也必须老老实实在屋外等着。
不过没人在乎这些,大伙儿图的就是个热闹喜气。至于程小公子是黑是白,是俊是丑——那能当饭吃吗?
屋里头,程咬金容光焕喜滋滋地抱起襁褓里的宝贝儿子百看不厌,嘿嘿直乐道:“像我,哪儿都像我……”
程夫人虚弱地躺在榻上,嗔怒道:“胡说,像什么也别像你,歪瓜酸枣丑死了!”
一旁的接生婆赶紧打岔插嘴道:“老爷,夫人,小公子还没取名呢!”
程咬金道:“娘的,老子一高兴,差点儿给忘了。”
他抱着儿子,绕着八仙桌踱着大步举棋不定道:“起个啥名儿好呢?旺财,来福……”
怀里的婴儿起初还乖乖装睡躺着不动,这时听到老爹居然要给自己起一个跟狗一样的名字,不由得忍无可忍道:“爷的名字叫石成!”
一刹间屋里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呆呆望着程咬金怀里的婴儿。
“石成——”程咬金愣了愣,猛然一巴掌扇在他的小屁股上,怒不可遏道:“小兔崽子,我这才当上爹,你就想做爷爷了?”
小公子“哇”地声哭开了,做梦也没想到阎王爷千挑万选帮忙投了胎,谁知居然碰到个文盲。
程咬金怒冲冲道:“反了你,往后还敢不敢跟老子耍横?”
小公子涨红了脸,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违心摇头,再也不敢吭声。
程咬金得意笑道:“这就对了,你小子欠收拾,老子准保收拾到你服帖为止。”
程夫人渐渐回过神来,自己方才一定是幻听了,拍着床榻道:“放屁,你敢吓坏我的心肝宝贝儿,老娘饶不了你!”
程咬金憨笑着讨好道:“娘子,咱儿子结实着呢,比铁硬比牛壮,哪儿打得坏?”说到这里他突然眼睛一亮,喜道:“有了,就叫程铁牛,如何?”
小公子眼泪汪汪地望着眼前那张红里透黑黑里透亮的脸,哭得更加歇斯底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