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敢把一伙人带到了彭家院子中的一棵香樟树下。
傍晚斜斜的阳光从繁茂的树冠上投射下来,稀稀疏疏形成了一根根明亮的光柱。
李敢指着光柱里的那些浮尘,解释起来:“这天地间有正气,也有戾气,看,在这阳光下,戾气就无从遁形。各位应该听说过岭南多瘴气的说法,这瘴气就是戾气的一种。瘴气里有瘴毒,戾气里也有戾毒,严重的戾毒还能化为痨毒,人如果吸进少量痨毒,可自然排出体外,但是吸进过多,就会在人的肺里凝聚,形成病灶。
彭夫人这肺痨之疾,得病的原因就在于此。药王孙思邈在《千金要方》里曾认为,痨病是痨虫所致,他说的痨虫实际上就是痨毒。如果以治疗伤寒的法子来治疗痨病,那才真的是缘木求鱼。”
彭玉良和彭清听完后,两人都若有所悟得点点头。
许仙儿听完,也不知道李敢是不是在嘲讽自己缘木求鱼,她那张娇俏的小脸上泛起了朵朵红霞,她身材苗条,体型婀娜,一身宽大的白衣,清风徐来,胸前的披巾款款飘动,还真误以为是仙女下凡。
如果说温婉的清丽中有一种璞玉般的润泽通透,那么许仙儿的清丽中有一种如白云般的纯粹和变幻多姿。
“世人都说病从口入,其实又何尝不是病从鼻入,这肺痨之病,初期痨毒活跃,可以从病人的口鼻出来,从常人的口鼻进去,所以极易扩散传播。”李敢继续解释说。
“李公子所言极是,难怪前阵子服侍夫人的几个丫头都先后得了此病,现在小人才明白了过往那些大夫看过夫人的病后,都不敢医治的原因,只是小人还有一事不解,彭员外和小人,也曾密切接触夫人,为何我们两人就不会被传染。”彭清点点头,语气中充满了敬佩。
“这世人多是喜欢欺软怕硬,戾气痨毒也是如此,人体本来就有抵御痨毒的防护盾,只是夫人身体虚弱,容易得病,员外和官家身强力壮,自然可以把痨毒逐出体外。所以夫人之病,当务之急在于帮助身体虚弱的夫人恢复元气,提高自身对痨毒的抵抗力。”李敢继续用尽量易懂的话语阐述着。
许仙儿本来就医学素养极高,听了李敢的一番议论,心里变得豁然开朗,她想难怪自己也认为夫人是外邪入侵,从阴虚肺热这症状入手,但是治疗这么多天,还是不见起效,原来是痨毒作怪。
李敢叫彭清取来笔墨,默下了一副方子:
百合、生地、熟地、麦冬各9克,白芍、贝母各19克,橘梗1克。
“这方滋阴润肺,彭管家煎好后可以分给众人服用,以帮助众人提高对痨毒的抵御力。”
许仙儿看着方子,默默点头,这方子虽然简单,也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药物,却正好吻合彭夫人的症状,方子里这生、熟地黄都有养阴生津之功,但是生地黄药性偏寒长于养心肾之阴,熟地黄药性微温,可填精益髓,二药同用,正合阴阳调和的理论。
彭玉良见许仙儿点头赞同,对李敢的医术信心又涨了几分,可是一山难容二虎,他不无担心地说:“李敢贤弟、仙儿神医,你们都医术高超,还望二位往后要精诚合作,早日帮拙荆祛除痨毒。”
“李某正有很多地方想要向仙儿娘子请教,能和仙儿娘子一起为彭夫人诊治,正是小可我求之不得的福分。”
李敢点点头,他说的不全是客套话,他获知许仙儿是当年名重天下的神医许希的曾孙女时,确实生了请教的念头。李敢以前学习中医,觉得这针灸一学,最是玄奥难解。
这个许希可不简单,当年宋仁宗病重,御医们素手无策,却被许希随手几针就治愈了,听说许希的针灸技艺曾经获得北宋一代名医王惟一的悉心教导,早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许仙儿既然已经获得了她曾祖父真传,估计针灸技艺必然高超。
许仙儿也没有异议,眼前这个李公子一脸坦诚,愿意和自己分享医疗心得,自己要是硬是不让他参与医治彭夫人的疾病,就显得心胸狭促了,何况这位李公子似乎对治疗肺痨很有见地。
一伙人又回到了彭夫人的闺房,李敢唤来彭夫人的一位贴身丫鬟,正要吩咐。却听到许仙儿在一旁说道:“快去打开门窗,去叫来几个家丁,把夫人的卧榻移到通风的地方。”
这正是李敢心里想说而没说的,斥退丫鬟后,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李敢查看了彭夫人的病状,发现还好病症还属于早期,只是她人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除了咳嗽、咳痰外,还伴有轻微的呼吸困难。
在另一时空,这种症状的肺痨往往可以通过西药雾化吸入的方法来治疗,可是现在这种条件,李敢觉得用自己学过的实验室方法,制出点氧气出来倒是不会太难,只是要提制利福平、雷米封这些抗结核的西药就不容易了。
眼下可行的方法只能是用中药和许仙儿的针灸,激发和增强彭夫人自身的免疫力,然后自己尽量早日研制一些抗结核的西药,希望能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医治好彭夫人的病。
李敢吩咐彭玉良取来纸笔,在纸上详细地记录彭夫人近期的身体状况、生活起居以及用药情况,并把自己所开的药方也记在纸上。
“李公子,记得可是诊籍?”
许仙儿想起汉朝名医淳于意为病人每诊治一病,都要详细记录病情的故事。
“诊籍?对对,不过小生更愿意称呼它为个人病历,记录个人生病的历史,许多疾病的发生都是由于过去种下的病因,有了病历,就能更好地分析病理,对症下药。”
个人病历?
许仙儿点点头,是呀,要是翻开一个病人的病历,能看到过去下的处方和采取的治疗办法,反思其中的得失情况,那不是对郎中本人也有很好的促进作用。
要是真的像李敢设想的那样,人人都有一本自己的病历,郎中看病就可以在他过去的病史中按图索骥,诊治起来就会事半功倍。
这是对许仙儿来说是充满新奇的半天,李敢的满口现代医学理论对她来说是闻所未闻的,他那出奇制胜的治疗策略也是她以前没有想过的。
这位李公子,年纪没比自己大,更没有自己这样家学渊源,却有出人意料的高超医术,许仙儿觉得,李敢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包裹着太多她所未知的东西。
李敢也对许仙儿的针灸技艺和一些她对一些已经失传的医书的介绍充满着兴趣。
两个人互相被对方的才识所吸引,不知不觉中,促膝畅谈起来。
彭玉良看到李敢和许仙儿这么投缘,心里暗暗高兴,这对他妻子的治疗是个很大的利好。他向彭清使了个眼色,一起下去休息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敢两人才发现外面已经金乌归巢,家丁们已经在客厅里添了红烛,那个一直在听两人攀谈的药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着桌上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