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孤行夜观天象,见赤色妖星坠于天南,曰:万龙巢妖主薨矣,可亟往,取其龙珠。遂挥师而去。
及至,天雷滚滚,龙啸震天,宁孤行不敌,重伤败归,复闻半岛火箭升空爆碎之事,长叹:北高丽误我!
——摘自《谑事录》
水悠扬听完阮天涯之言,静立久久不语,好一会方深深一拜,接过此刀。
“我该走了。”阮天涯淡淡道,一挥衣袖,上方的穹顶便生生裂开,一阵流风乍起,卷着三人越过五百丈深的裂缝,回到苍山之上。
听了这话,布丸美也不由动容道:“师傅……”
“他年终有相见之日,何必为离别挂怀?”阮天涯一副洒脱模样,转头对水悠扬道:“其实,你和美美真的挺般配的。”
水悠扬不由愕然,道:“还是考验?”
“不,现在我没有任何强迫的意思,只是提个建议而已。另外,最后一关如果你一开始就选择娶她,我也会让你过关的。”
水悠扬一怔,过了一会才道:“我总觉得,感情这种事情,顺其自然便好,不必强求。”
阮天涯微微一笑:“由着本心便好,事情已了,我在人世已无牵挂,去也!”
言毕,阮天涯衣袖轻扬,化身紫电,划破长空,须臾已在天际,便只闻一声惊天霹雳,无尽雷柱,怒贯而下!
天劫!
水悠扬和布丸美俱各大惊,想不到阮天涯竟是这般利落,刚刚说完,便径直破碎虚空!
无数裂缝在晴空纵横,将天宇划得千疮百孔,黑洞点点,如同魔盘当空激转,侵夺着烈日的光芒。
崩雷滚滚,作五光十色,灿烂瑰丽,竟完全压住了烈日之光,让水悠扬和布丸美完全无法正视。
轰!
阮天涯周身罡气如刀,斩破虚空,与劫雷激撞,撼天的能量流,扫荡十方,一时间,长天颤栗,杲日动摇!
十色的雷光,犹如仙剑凌虚,却有着无穷的破坏之能,下落之处,一座巍巍大山霎时间化为齑粉,竟是所有土尘都落入空间裂缝之中,未留下丝毫痕迹!
水悠扬和布丸美即便是远观,也感觉到了当中的无尽威压,不由心魂摇颤,几乎要吐出血来,昊天之威,以众生为蝼蚁,沛然非人力所能御!
但两人仍是强忍着眯眼看去。阮天涯初始威势绝伦,丝毫不在滚滚天雷之下,但随着劫雷越发肆虐,他周身罡气渐渐难以支撑,稀薄起来。
靐靐之声,撼动天地,电光朗耀,割裂玄穹!一道水缸粗细劫雷,刷地落在阮天涯胸口,登时破碎罡芒,洞穿而过,只见阮天涯周身焦黑,鲜血喷洒而下!
“师傅!”一向平静如水冷漠如冰的布丸美也不由惊叫起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惊惧。
但就在这时,一道雪芒,划破了天穹!
在无尽天雷之中,这雪芒显得极是细小,但却令漫空电光,为之失色。
一星之光,却如有洞穿六界的威仪,仿佛在天地大道的法则之上,凭空撕裂出一道血淋淋的伤疤,虽然细小,却足以惊世!
雪光越发明亮,化为一道雪线,钻破被雷电覆盖的穹庐,这一刻,无数驰骋长空的电蛇似乎尽数停止了运行,凝滞在这惊艳瞬间!
仿佛弹指,却又如同过了万古千秋。
雪光消失,而漫天的劫雷,也如同长鲸吸水,尽数湮去,只留下一片千疮百孔,焦黑遍布的山川大地,完全崩毁的大山,便有三座以上,周遭其他的山陵也大多破碎断裂,乱石峥嵘,危崖削成,如同鬼怪狰狞。
布丸美轻叹一声:“不知师傅他怎么样了……”
水悠扬这才回过神来望着她,这个一向遇事不惊的女子,此刻竟带上了几分柔弱之态,妙目盈盈,教人暗生怜惜。
“阮前辈已经度过了天劫,成就仙位之后,受损的肢体应该也会恢复吧……”
天劫度得越迟,身上业力越多,雷劫便越是厉害,阮天涯又是刺客,杀人无数,业力更甚,偏生刺客却肉身比一般武者要弱,从古以来破碎虚空便难如登天,这看起来本是个必死之局。
但阮天涯却是拼着硬接一击,争取时间,全力划破虚空,并不久持,乃是发挥了刺道一击克敌之长,虽有取巧之嫌,但没有绝对的实力,也只能是妄想。
以水悠扬看来,阮天涯既已进入天界,当是无恙,只是心中仍有几分不放心,至于被其抚养长大的布丸美,更是心中惴惴,眸子久久望着长天之上,目光始终不肯收回。
水悠扬长吸一口气,他与阮天涯虽然只见过两面,对于他的行事也不是甚喜,此刻却不由心生空荡,好一会,才上去拍了拍布丸美的肩,道:“美美,回去吧。”
布丸美应了一声,玉面仍是带着几分苍白,随着水悠扬缓步下山,脚步竟带着一两分虚浮。
这里已经是益州与荆州交界处,山峦无尽,被毁掉几座,却也没惊动什么人。二人下山之后,找到最近的城市,搭乘火车返回江夏。
回到住处后,水悠扬立刻将阮天涯所赠的短刀取出,将神识探入其中。
霎时间,眼前一片殷红弥漫!
一名男子身在一片血海中一座苍峰之上,周身衣裳,也都被鲜血染得一片淋漓。
甚至他的面容,也都被鲜血染遍,发丝全被粘在了一起,全身就如同一个血人一般,显得很有几分可怖。
只是,水悠扬很快被两道光芒吸引住了注意力,那是比翻涌的滔天血水更加明亮的光华。
这是男子的眸光。
古人赞美绝色美女便说“粗服乱头,不减国色”,那么这男子便是周身血染,也丝毫不损清傲锋芒!
水悠扬突然感觉到一阵心痛。
他知道,这是个和他很相似的人。
但此人比他更孤独,心绪悲愤,却激昂。
这人的杀气,比起他也要强烈无数倍。阮天涯说仇圣相信“天下为公”,但名字却取自“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显然是主张以杀来实现理想,这点之上,却是与水悠扬很有些不同。
风起,血海越发汹涌,天穹也被映成一片血色。
男子静立孤峰之上,视血海为无物,身姿不动如松,又如和那孤峰混为一体,如同天剑凌空,直刺苍穹。
不知何时,他突然开口了。
语气带着几分凝重,更多的却是凌昊天踏九地的激昂,是男儿自有臂如铁的意气,是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凌霜傲骨!
“炎黄地,多豪杰,以一敌百人不怯。
人不怯,仇必雪,看我华夏男儿血。
男儿血,自壮烈,豪气贯胸心如铁。
手提黄金刀,身佩白玉珏,饥啖山姆头,渴饮罗刹血。
儿女情,且抛却,瀚海志,只今决。
男儿仗剑行千里,千里一路斩胡羯。
爱琴海畔飞战歌,歌歌为我华夏贺。
江户城内舞钢刀,刀刀尽染倭奴血。
立班超志,守苏武节,歌武穆词,做易水别。
落叶萧萧,壮士血热,寒风如刀,悲歌声切。
且纵快马过天山,又挽长弓扫库页。
铁舰直下悉尼湾,一枪惊破北海夜。
西夷运已绝,大汉如中天。
拼将十万英雄胆,誓画环球同为华夏色,到其时,共酌洛阳酒,醉明月。
男儿行,当暴戾。事与仁,两不立。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
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
昔有豪男儿,义气重然诺。
睚眦即杀人,身比鸿毛轻。
又有雄与霸,杀人乱如麻,
驰骋走天下,只将刀枪夸。
今欲觅此类,徒然捞月影。
君不见,竖儒蜂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
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
我欲学古风,重振雄豪气。
名声同粪土,不屑仁者讥。
身佩削铁剑,一怒即杀人。
割股相下酒,谈笑鬼神惊。
千里杀仇人,愿费十周星。
专诸田光俦,与结冥冥情。
朝出西门去,暮提人头回。
神倦唯思睡,战号蓦然吹。
西门别母去,母悲儿不悲。
身许汗青事,男儿长不归。
杀斗天地间,惨烈惊阴庭。
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
血流万里浪,尸枕千寻山。
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
梦中犹杀人,笑靥映素辉。
女儿莫相问,男儿凶何甚?
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
君不见,狮虎猎物获威名,可怜麋鹿有谁怜?
世间从来强食弱,纵使有理也枉然。
君休问,男儿自有男儿行。
男儿行,当暴戾。事与仁,两不立。
男儿事在杀斗场,胆似熊罴目如狼。
生若为男即杀人,不教男躯裹女心。
男儿从来不恤身,纵死敌手笑相承。
仇场战场一百处,处处愿与野草青。
男儿莫战栗,有歌与君听:
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雄中雄,道不同:
看破千年仁义名,但使今生逞雄风。
美名不爱爱恶名,杀人百万心不惩。
宁教万人切齿恨,但教无有骂我名。
放眼世界五千年,何处英雄不杀人?
我辈热血好男儿,却能今人输古人?
百年复几许?慷慨一何多!
子当为我击筑,我为子高歌。
招手海边鸥鸟,看我胸中云梦,蒂芥近如何?楚越等闲耳,肝胆有风波。
生平事,天付与,且婆娑。
几人尘外相视,一笑醉颜酡。
看到浮云过了,又恐堂堂岁月,一掷去如梭。
劝子且秉烛,为驻好春过。”
一曲歌罢,水悠扬不由心神皆颤。
阮天涯说这首《男儿行》名气颇大,的确不假。此诗水悠扬曾听过其中一些句子,但此刻聆仇圣亲自读出全篇,却才真真感觉到了其中意境,不由沉浸其中,久久难以自拔。
好一会,他才开口,叹息道:“前辈豪气,在下佩服,‘男儿从来不恤身,纵死敌手笑相承。仇场战场一百处,处处愿与野草青’,当真气魄绝伦,只是这诗是否戾气太重,与苍生之道不符?”
“非也,杀人,正是为了天下苍生!天下为公,才要杀尽那般蛀虫,为了生民平安,才要屠戮敌寇仇雠!身为华夏人,异族欲灭我华夏,屠其十万里,可也!倘有异界之人欲为祸人族,我等生而为人,屠其十万里,灭其种姓,可也!”
仇圣声如巨雷,当中更有绝世锋芒,令水悠扬不由心胆皆颤,几乎说不出话来。
对于仇圣的看法,他并不能完全赞同,却能够理解。这样的人,与阮天涯成为挚友,再正常不过。
“如何,你可愿学我这一套男儿行?”仇圣问道。
“前辈意气冲霄,小子佩服,但我学了此功法,必将洗尽其中戾气,以我本心施为。”水悠扬答道。
“好!”仇圣依然周身浴血,一动不动,声气却爽朗起来:“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天人合一,大道便在本心!”
言毕,只见一道寒光,斩破虚空,如同锐电插天,倏然而现。
须臾间,无论是血海,还是天穹,甚至仇圣,都消失在了水悠扬的眼中。
只有那一把利剑,恣肆激扬,剑华纵横,含绝世之男儿意气,招招凌厉,一往无前!
这一首《男儿行》,再次隐隐响于虚空之中,引动海天战气。
剑势激荡,句句与剑意相合,以心意催持,心剑合一,密不可分。剑芒时如飒沓流星,时若惊天长虹,式式连环,尽是不留余地的杀招,偏偏各招相连,又如同金汤铁垣,水泼不进。
“攻击便是最好的防御,心没有破绽,敌人便无法打倒你。”仇圣的声音响彻天穹。
这句话铭刻在了水悠扬的脑海之中,但如今的他,根本无暇多想,这一套玄妙剑法,已经让他目眩神驰,眼中只有那一片冷电寒光。
光落,一切化为虚无,水悠扬坐在地板上,精神却仍在那漫天剑光中游荡。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方才发生在神识中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底,这是最直接的烙印,不可能遗忘。
“多谢。”望着手中那把短刀,水悠扬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