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熊熊大火已经吞没了整个高壁岭,而高壁岭上的十五万士兵只逃出不足八万人,七万余人被杀死、烧死、自相残杀而死,整个高壁岭山头死尸堆积、臭味刺鼻,俨如森罗地狱,这场偷袭战也是整个平定杨谅战役中死伤最惨烈的一战。
而张须陀也因这一战名扬天下,但是在他名扬天下的同时也在备受这巨大的争议,朝廷上的数十名文官联名向隋帝杨广弹劾张须陀过于残暴,请求严惩张须陀,而杨素却力保张须陀大功。杨素上折说道,兵者,诡道也。既然处于敌对双方,那就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去战胜敌人,包括水淹、火烧,必要时甚至可以屠城。
虽然杨广知道杨素力保张须陀是因为自己看重张须陀,但是他不得不感谢杨素。因为这是唯一一个为张须陀说话的高官,而自己也实在是不想处置张须陀,因为满朝之中也就是张须陀和林子轩可以算的上是自己人。可是满朝的流言蜚却压的杨广喘不过气来,就在他决定忍痛处置张须陀的时候,皇后萧氏向杨广进言。最终杨广宣布不计张须陀此战之功,也不计他的过,而以他夺取蒲津关之功,封张须陀上开府仪同三司、出任青州司马。
高壁岭一战,是决定整个战局的关键,当杨谅十几万大军在高壁岭溃败后,便已经注定杨谅失败的结局。
五天后,杨素率十五万大军抵达太原城,同时李子雄和林子轩率三万幽州军,杨义臣和李景率六万朔代之军,以及并州十五州州兵,共计三十万大军包围了太原城。
并州总管府内,杨谅将自己关在房内,一天一夜谁也不见,他已经绝望了,他是杨坚最宠爱的小儿,从小便将他捧上手中长大,从未遇到过任何挫折,可当他第一次挫折来临时,却是他生与死的考验,是他人生的衰与荣的转折。
房间里,杨谅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已喝得酩酊大醉,在他身边坐着一名绝色美女,杨谅最宠爱的姬妾卢姬,她正柔声劝说着杨谅:“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早点投降,这样还能保一个富贵,以殿下亲王身份,只要二皇兄饶过殿下,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肯定不会少,殿下不要揪心了,实在不行就投降吧!臣妾支持你。”
杨谅搂住美人的香肩醉醺醺道:“其实若不是他们逼我,我早就投降了,怎么会等到今天,投降了,我杨谅一样地位极人臣,一样地享受荣华富贵,人生在世,不就是‘享受‘二字吗?美人,你说对不对?”
“殿下说得极是,整天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中秋节都过了,我们连月都没赏,哎!殿下不觉得遗憾吗?”
“回京后,我们天天赏月,说实话,我也想回京了。”杨谅长长叹了口气。
两人在房中说着话,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喝喊声,“我要见殿下,你们让开,让开!”
院里,上柱国裴文安执剑闯进了院,十几名侍卫团团将他围住,裴文安也不再冲撞,而是厉声喝道:“殿下,军中传言殿下要投降,已闹得军心不稳,请殿下前去澄清传言。”
裴文安心中充满了愤恨,当初他建议杨谅取蒲津关,如果杨谅采纳,那么他们早就攻进关中,但杨谅却优柔寡断,半路放弃。
他后来又劝杨谅集中兵力取幽州,打通前往辽东之路,但杨谅却舍不得放弃并州,最后导致今天的全线溃败,使他心中对杨谅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刚才他听杨谅的一名心腹大将说,杨谅已经准备投降,这个消息让裴文安又惊又怒,压抑在心中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殿下,你要去给将士们说清楚,绝不会投降!”
半晌,房间里传来杨谅懒洋洋的声音,道:“孤家想投降又怎样?”
裴文安愣住了,半晌,他高声道:“太原城内还有精兵五万,粮食百万石,水源不绝,城内到处可以种粮,城高墙厚,完全可以支持一年,殿下可以坚持,等朝中生变。”
“孤家已经累了,不想再玩了,结束吧!”
“玩?”
裴文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向后退了两步,怒火在他心中再次燃烧,他厉声喝道:“殿下此言对得起为殿下战死的将士们吗?代州数万人阵亡,蒲州、高壁岭死伤十余万,他们都是为殿下而死,而且死后还要背上叛逆之名,他们为殿下付出性命,殿下一个‘玩’字就可以打发吗?”
“那是他们自己愚蠢,怪不得别人。”杨谅依然在房中轻描淡写道。
裴文安呆住了,良久,他心中的愤怒却消失了,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深深的悲哀,惨然一笑道:“是!我们都很愚蠢,为了一个视将士如草芥的独夫,我们不惜放弃家小,放弃名声荣誉,放弃自己的性命,我们真的很蠢啊!”
他仰天大喊:“苍天,你杀死我这个蠢人吧!”
杨谅大怒道:“来人,把此人给我乱棒打死!”
“不要你杀,我自己死!”
裴文安悲怆大喊:“我裴文安为了一个毒王,竟然送了数万将士的性命,我该死!我确实该死!”
裴文安将剑横脖,猛地一拉,自刎身亡。
数十名侍卫呆呆地望着裴文安尸体,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们默默地将裴文安的尸体抬出了院,房间里隐隐传来杨谅的声音:“美人,我们再喝一杯。”
城外隋军帅帐内,主帅杨素一一接见各路主将,林子轩单膝跪下,抱拳给杨素见礼道:“车骑将军林子轩叩见大帅!”
杨素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此次他对于林子轩的表现很是满意,一个少年成名的将军,没有想象中的桀骜不驯,嚣张跋扈,有的是谦和的态度。他再听完杨义臣说林子轩主动放弃争功,主动配合杨义臣,尤其听说他将赏赐全部分给部下,他也不得不感叹一句:此子当为将将之才,这是杨素多年来对人说出的最高的一句评语了。
这就说明林子轩已经逐渐走向成熟,不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涩猛将,而是已经能考虑大局,独挡一面的帅才了。
他连忙把林子轩扶起道:“很好,不愧是皇上看重的人。依你在这场战士上的表现,你完全当得起平叛第一功臣的称号,你没有给皇上丢脸。”
林子轩恭敬地说道:“谢大帅,有大帅这句话就足够了。”
杨素笑了笑,一指旁边的云定兴道:“这位是此次平叛的副帅,也是我大隋的功臣元老,云定兴。”
林子轩当然知道他是谁,可是眼前这个精神炯硕的老将却不知道自己是谁?而且当初自己被云家的人赶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自己不再姓云,也和云家没有任何关系。
虽然自己已经的心早就已经变得很硬了,但是当他看到云定兴的时候,他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的刺痛,林子轩不由的暗地里问自己,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对他们不是充满了恨意吗?自己不是决定等自己飞黄腾达了之后找他们报复的吗?自己吃这么多的苦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要报复他们家吗?
可是面对这个老头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心痛。难道这就是所说的血缘关系吗?不,自己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有的只是无尽的恨意。
刚刚差点儿就迷失了心智的林子轩,再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之后,醒悟过来了。
虽然仅仅是一霎那间的事,但是作为人老成精的代表人物之一的杨素和云定兴还是看出了林子轩的异常。
云定兴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怎么了?小子,我没有得罪过你吧!”
“没有,云帅为什么这么说。”林子轩急忙低头说道。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不要轻易的改变自己的决定,他怕自己在这么看着云定兴会忍不住将自己隐藏的十年的秘密的说出来。
“那我怎么刚刚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了恨意,而且是那种刻骨铭心的恨意。看得我心里直发愣。”云定兴盯着林子轩说道。
“卑职决定没有这个心,还望云帅明鉴。”
“老云,我看你是多心了,这可能是他刚刚从战场上下来,杀气还没有散去原因吧。”杨素在一旁解围道。
“但愿是我多心了。”云定兴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他的心中已经认定林子轩和自己肯定有仇,否则他的眼中不会出现那样杀意。
当然这也是云定兴久经沙场,对危险有着很深的敏感度,否则还真感觉不到林子轩那稍微透露出来的杀意,看来得好好的调查一下这个林子轩了。
杨素带着林子轩又将他介绍给了其他的几员战将,当介绍到张须陀时,林子轩道:“久闻张将军是刀中高手,不知道卑职有没有机会亲眼见证一下。”
“这么说你是要向我挑战了?”张须陀听完林子轩的话后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敢,卑职曾经自创了几招刀法,一直没有得到大家的指点,希望今天能够有机会向张将军请教。”林子轩抱拳说道。
“好,既然这样,那就让我好好的看看你自创的刀法。”张须陀看着林子轩的样子,心中想了一想骄傲的说道。
他完全有理由骄傲,因为在刀道上他不认为有人能够超过自己,包括那位兴隋九老中的鱼俱罗。
看着林子轩向张须陀挑战,杨素并没有制止,在他看来林子轩这样的表现才是正常的。像林子轩这样少年成名的人,如果不嚣张跋扈,不桀骜不驯那就太不正常了。
“走,跟我到营外一试。”张须陀说道。
大帐外,林子轩和张须陀的比武吸引了千余名亲兵和大将们的围观,四周一片窃窃私语,他们二人可是这场平叛最亮眼的两位将军呀!现在这二位居然要在刀法上一较高下,这怎么不引人注目呢?
在场的人几乎都不太看好林子轩,道理很简单,他年纪太轻,经验不足,完全不像张须陀那样,沉浸在刀法中几十年,早就已经达到了人刀合一的境界。
张须陀骑马而立,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百步外的林子轩,虽然他这是第一次见到林子轩,但是他能感觉到林子轩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武学气质,这是一种纯粹的武人才能有的气质。
从这种气质,张须陀便可以判断出林子轩的力量和速度应该和自己在伯仲之间,但林子轩那种年轻人特有的反应和敏锐,却要强于他。
张须陀战刀挥动,大喝一声,“来吧!”
林子轩紧咬嘴唇,加快了马速,战马如风驰电掣,手中横刀俨如千钧之力,向张须陀疾刺而去,这种猛将尽全力爆发出来的气势,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仿佛林子轩这惊天一刺所发出的力量也会将自己伤及。
杨素心中暗暗吃惊,他低声问旁边的云定兴道:“云公以为他们二人谁更高一筹?”
云定兴微微笑道:“很难说,我感觉他们好像是同一种人,所以我很难确定他们谁胜谁负。”
杨素捋须点了点头,他能理解云定兴的话,二人第一次见面不可能一上来就生死较量,最多就是点到为止。
林子轩的马速越来越快,他大喝一声,雷霆一击向张须陀劈去,他们都能把握住分寸,不会真的伤了对方。
张须陀也厉声高喝一声:“来得好!”
他斜刺里向林子轩的左臂一刀劈去,刀势如闪电,却在半路刀锋一转,刀背滑在林子轩的刀背上,仿佛以四两拨千斤,将林子轩的刀荡开,随即两马交错而过。
这一照面,两人势均力敌,但奇怪的是,两人都不再打了,对视一笑,心中都明白,林子轩知道张须陀刚刚那一刀,其实就抓住了自己的一个破绽。
林子轩使得是自己自创刀法中第一试,劈山,看似慢,实则快,这一招要求对力量控制得非常精妙,而张须陀却用了刀法中很常见的招式,恰恰就是这一个很常见的招式,卸掉林子轩所有的力量,如泥牛入海,给林子轩一脚踩空般的难受。
但林子轩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力量和速度都比自己略逊一分,也就是说,他可以击败张须陀,而对方也同样可以在招数上击败他,他们之间比武,确实很难说,谁胜谁负。
“多谢张将军指教!”林子轩抱拳道。
“你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你很善于抓住战机。要是再给你几年的时间,我肯定会败在你的手里。”张须陀正色的说道。
杨素在一旁听他们的意思,要是自己不阻止的话,他们会永远这么互相谦虚下去,所以站出来道:“好了,你们二位就别谦虚了,走,大家进帐,一起商议攻城方案。”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飞奔至大营前,兴奋得大喊:“大帅,叛王杨谅开城投降了!”
杨素眼睛蓦地睁大了,大喜道:“速传令全军,列队受降!”
张须陀在一旁连忙劝道:“大帅,当心杨谅投降有诈。”
杨素眯起眼微微一笑,“不会,杨谅此人我很了解,虽野心勃勃,却又胆小无用,注定成不了大事,他若有诈降的魄力,灵石县他就不会那样惨败了。”
‘咚!咚!咚!,巨大的鼓声敲响,数十万平叛隋军列队严正以待,旌旗如云,枪戟如林,杨素头戴金盔,身着金甲,手握天受降剑,骑马立在队伍最前面,在他身后,数百名大将顶盔冠甲,气势威武。
此时,太原城门已经大开,城头大旗全部倒伏,一队队叛军士兵走出城门,将手中兵器放下,举手向隋军投降,云定兴率领三万骑兵,将投向的数万军队带走,城门口兵器堆积如山。
汉王杨谅终于出现了,身后跟着数百名文武伪官,杨谅赤着上身,双手被麻绳反绑,脖下挂着汉王金印,神情异常沮丧,其实他手上还有六万精兵,太原城内还有百万石粮食,加上太原城墙高大坚固,坚守一年完全没有问题。
关键是杨谅已经没有信心,他只剩下太原一城,并州以下所有州县都不再支持他,使他心中绝望了,称帝登基的野心已经消亡,他现在只求能够后半辈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只求做一个富家翁,他便心满意足。
杨谅走出城,跪倒在地,他颤抖着声音大喊道:“罪臣杨谅,向朝廷天军乞降。”
杨素缓缓催马上前,张须陀护卫在他的身后,手执盾牌横刀,警惕地注视着杨谅身后投降文武官员中的一举一动。
杨素淡淡对杨谅笑道:“我奉大隋皇帝之令,平息叛逆,为并州黎民不再受兵灾涂炭,我以大隋平叛主帅的名义,准许你投降,你的罪名处置,由皇帝陛下和朝廷决定。”
杨谅含泪磕头道:“多谢杨太仆准降,罪臣愿接受皇帝陛下任何处置!”
大业二年十月,汉王杨谅走投无路,最终在太原城下投降了杨素,此次平叛杨素只用了十天不到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