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法边境。
这一年的雪来得又快又大,这才初冬,边境就已经一片银装素裹。
一大群背着行李的人正在大雪中艰难跋涉着,向着北方前进。人群中有老有小,服装也是五花八门,基本涵盖了各种职业,而他们携带的行礼也怎么看都不像是去旅游的——也不会有人去旅游的时候选择这种时候冒着大雪辛苦跋涉。
毫无疑问,这些人是难民,想要离开法国偷渡德国的难民。上次大战刚结束的时候,这些法国人大概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为了躲避国内即将到来的战乱而逃往德国吧。
雪越下越大了,难民们的队伍也渐渐拉长,拥有体力不好的老人和孩子的家庭开始落后,一些行李带多了的人则开始抛弃不必要的行李,而就算那些身强力壮走在最前面的人的步伐也丝毫没有半点轻快的感觉——一切都是那样的沉重。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队伍里有人说。
他旁边的人掏出怀表,却发现自己忘了上弦,怀表已经不走了。
“算啦,”掏怀表的对问时间的说,“反正天都是这么黑不溜秋的状态,你管他几点呢。”
问时间的人叹了口气。
这时候,队伍后方传来婴儿的哭嚎声,那凄厉得仿佛狼嚎一般的声音,给这令人抑郁的场景又增添了几分压抑。
这时候,队伍前方突然有人大喊:“走出森林了!我看见森林的外的马路了!”
话音未落前方的人就快步跑起来,他们竟然还有力气奔跑,真是令人惊讶。
不过,奔跑像传染病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队伍,大家都奔跑起来,仿佛前方就有带天花板的房屋给他们遮风挡雪,就有舒适的床铺和温暖的火堆,就有美味的食物。
终于,难民们一个接一个的跑出森林,然后呆立在路边。
前方是德国人的检查哨,几名荷枪实弹的德国士兵正沿着道路拉铁丝网,左右两道铁丝网汇合的地方有个仿佛门口一般的豁口,豁口那一侧停着几辆卡车,以及一辆有着拖拉机那样的履带的车辆——那车上伸出来的长管子肯定不是什么农用机械。
德军士兵穿着雨衣,戴着侧面画着盾形部队徽记的钢盔,看起来正在闲聊,不过大群难民冲出树林的瞬间,一名士官肩章的家伙立刻大喊:啊苦痛(德语警戒的读音)。
下一刻德军士兵的武器全都对准了马路这边的林际线,正在拉铁丝网的士兵也全都停下动作,持枪待命。
接着铁丝网后面的小帐篷里出来一名军官打扮的家伙,他看了看难民们,用口音很重的英语问:“你们是难民么?”
难民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个胆子大的应道:“是的,我们想要在德国躲避即将开始的内战!请放我们过去。”
话刚说完难民里就有不满意这位勇敢者的说法,高声修正道:“我们信仰泛人类主义,我们为追寻泛人类主义而来!”
这个说法立刻得到了大部分难民的支持,大家纷纷表示泛人类主义好,林有德万岁万万岁。
军官看了眼自己身后肥头大耳的司务长,做了个手势之后就回到帐篷里去了。
司务长一挥手,难民们吓得都往后退了一步,很多人以为德国人要开枪了。可事实并非如此,虽然每个德国士兵看起来都超紧张——他们都很年轻,大概还没有面对数量比自己所属的单位多那么多的“敌人”的经验——但是德国人终归还是没有开火,只是用严肃得可怕的表情握紧武器而已。
很快两名戴着船形帽的德国兵提着大桶出现在难民们眼前,他们后面是推着装满面包的小车的德国士兵。
司务长用生疏的英语说:“吃饭。”
饿了一天的难民们只迟疑了几秒钟,就一拥而上开始抢夺面包和汤勺。
终于填饱肚子之后,难民们坐在马路沿上,看着德国兵继续修铁丝网。
“我们到底会怎样?”
“谁知道呢?”
人群中有人小声交谈着。
“也许等我们吃饱了再杀我们,这可是德**队,上次大战的时候把比利时的那个叫什么的城市给整个屠了精光的就是他们。”
正说着呢,刚刚让司务长给难民们开饭的军官又出现了。
“我们接到的指示,是送你们到东边十五公里的村庄去,那里有个车站,你们要被遣送回法国。”
军官话音刚落,难民们一片哗然。
“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们不能就这样把我们送回去啊!”
“法国就要内战了,我们是没办法了才逃出来的,现在街上就已经乱得没法住人了,回去的话,回去的话……呜呜……”
难民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击着军官,但他只是静静的等待难民们说完。
当声音平息下去后,军官说:“遣返逃难的难民,是法国政府的要求,我们只是满足了法国政府的要求而已。如果有意见,就去和你们法国的政府谈,和我们说没有用。”
军官的话再次让难民队伍中一片怨声载道。
可军官就像没听到一样,转身离开了。
看长官离开,司务长立刻提高嗓门大喝道:“快点吃!半小时后我们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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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莉站在里尔火车站的三层办公楼最顶层,看着月台上刚刚进站的火车。
火车缓缓停稳之后,敞开的车门中涌出了大量带着行李的旅客——既然是旅客,带着行李自然不奇怪,但这些人的行李实在太多了,看起来就像在搬家一样。
“刚刚进站的这一列……”
夏莉刚开了个头,火车站长就回答道:“没错,遣返难民的列车,这个星期已经来了五列了,我从来不知道我国人民有这么喜欢比利时和荷兰,也从来不知道比利时和荷兰竟然这么讨厌我们竟然把偷渡者一火车一火车的往会送。据说难辨试图逃亡德国境内的也是一样,越境的人被一火车一火车的送回来。”
“这样啊,”夏莉叹了口气,“看起来那位林先生好像暂时不打算插手法国的事情,稍微有点意外呢。我本来以为他会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会立刻支持反对派的,但现在看来,一切都变得不确定起来。”
“他不插手难道不好么?”站长问。
夏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他插手的话,估计骚乱会更快结束吧,毕竟神姬数量对比一下子就变得对克里斯蒂娜不利了,而且克里斯蒂娜肯定不会相信德国的留法神姬们在面对德国神姬的时候能发挥全力,她并不信任那些德国姑娘。所以,我认为德国只要动手干涉,深感不妙的克里斯蒂娜就会干脆的放弃总统职位,退而保护自己家族的利益,让自家在新政权的旗下不至于太尴尬。”
“可是,那位林有德先生似乎不这么想呢。”站长抬头看了眼夏莉,“我想他肯定认为,克里斯蒂娜政权要比一个由投机分子把持的所谓的泛人类主义政权要来得可靠。”
“不,我想他并没有想到这么深层的地方,他应该只是想让法国的内战持续更长时间而已,你想,这些民众都被告知是克里斯蒂娜政权要求把他们遣返的,他们愤怒又无助,这种时候的人最容易被争取了,我们这儿接收的都是比利时方面遣返的越境者,越过德国国境的那批人可都被送到了反对派的实际控制区,这些人将会大大加强反对派的群众基础。”
夏莉看着窗外,双手抱胸,右手轻轻玩弄着自己垂落胸前的长鬓角。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夏莉自己打破了寂静:“另外,林有德不打算直接插手的原因大概还有一个:茜茜小姐怀孕了。虽然我个人很不愿意相信茜茜小姐竟然真的献身于他,但事实就是,茜茜小姐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公众场合了。”
站长先生点了点头,随后他说了个貌似不相关的话题:“夏莉小姐,虽然你如此看重我这个老头子让我觉得很高兴,但是您现在是整个家族的头脑,老在我这老头子这儿呆着不太好吧?虽然我曾经担任过你的老师,但现在我只是个肥胖的火车站站长,马上就要退休了,如果和我传出绯闻,夏莉小姐也会很困扰吧?”
“我从来不担心绯闻这种事。”
“是啊,你从不担心。”站长笑了笑,“可我还是想要知道,你老往我这老头子这儿跑是为了什么?我看得出来,你绝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如果不是爱慕我的话,那就只能是有别的正当理由了。”
夏莉看了眼其貌不扬的老站长,心想他果然还是自己小时候熟知的那个轻佻的中年绅士,就算疾病夺走了他的外貌,把他变成了干巴巴的老头,那轻佻的部分却依然无法改变。
就是拜这位所赐,夏莉对花花公子的抗性在她小时候就被磨练到了max状态。
“其实也没什么,我最近总觉得,林有德的情报机关已经渗透到我身边来了,这虽然只是毫无根据的直觉,但我的直觉总是很准确。”夏莉重新看着窗外,“家族的宅邸已经不安全了,情报会从那里泄露出来,当然,我觉得您这里也很快就不会安全,奥丁之眼应该已经注意到这里了,他们应该正在计划渗透这儿。”
夏莉盯着窗外月台上一位搬运货物的工人,她总觉得那个工人在注意自己这边。
“我记得奥丁之眼是由那位林先生最亲密的神姬小姐管理吧?”
“他身边的神姬都和他很亲密,除了目前还没有确切能力情报的那位之外,都已经怀过他的孩子了。”
“真让人羡慕啊。”站长用货真价实的羡慕口吻说。
夏莉微微皱了皱眉头。
可这时候站长继续说:“奥丁之眼的效率,说明那位林千寻小姐特别擅长进行谍报工作。神姬虽然流着神的血统,但也有擅长与不擅长的事情,这倒是和一般人一样呢。而你,亲爱的夏莉小姐,你也是一样,所以你完全不必来找我这老头子,你只要做你擅长的事情就好了。”
夏莉回头看着自己曾经的老师,发现老头子双眼中含着睿智,他早就看穿了她内心的困惑。
“老师,您知道么,那位林有德先生和您在某些方面很像。”
“哦?是吗?”
“他偶尔也会像这样突然收起色胚的嘴脸,展现出自己的睿智。”说着夏莉深吸一口气,“谢谢您,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之前我总有些不安,觉得就这样坐视法国陷入混乱是否合适,现在好多了。我并不擅长决定一个国家的未来,我只擅长保家卫国,所以我就像那位曾经的茜茜小姐一样,专注于守护法兰西的自由与独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