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龙镇吸大烟的人越来越多,成为长财县的重灾区,有钱人无钱人男人女人当官的平民百姓,没有不吸食者,然而,陈家沟陈姓人却少有吸食者。在伏龙镇只要是赶场天,人们背着的烟枪成为一幅特别的图画,竹的木的铜的铁的甚至还有银的,样式也各不相同,更有人提的是烟灯,在伏龙镇的上空都能闻到鸦片的香味,有的人说难怪近几天这么多鸟儿来了都不走,是因为它们太喜欢这儿的香味儿。传奇的是在一烟馆的后面有一条豹子居然坐在后面也不咬人,人们赶它也不走,它纯粹就是被烟香所陶醉,在那儿静静地躺了七天,它饿了就张开大口呼吸空气,舒服了又躺下,也不去捕食其它动物来作为它的饮食,到第七天就动不得了,看这个玩意儿的人们看到它死皮嫣打的,都去摸一下,踢一脚,它动都懒得动,最后就死在了烟馆的后面。烟馆老板发了一个意外之财,剥下它的皮还卖了五十个大洋。俗话说近墨者黑近朱者赤,陈家沟也有人开始偷偷地吸食。陈家沟是大姓,要占一半以上的人口,陈祖仁是陈家的族长,也是陈家沟村的村长,他说,别的人吸怎么吸,我都不管,但要是陈姓人吸,那就没有好日子过,我要你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当他听说有人吸鸦片后,他便采取了一些措施,弄得这些人惶惶不可终日,不吸呢身子内又有万条蚂蚁啃骨头,吸呢又怕族长的严厉惩治,最后还不得不自己到祠堂大门口去跪下。
陈祖仁传下话去,凡是吸了鸦片的,各人主动到祠堂来接受戒烟,这个寒冷的冬天,在大门前跪了一片片人,有二十多个,年轻的老的男的女的最小的才十三岁,他们都穿得破破烂烂,有一家已经是一文不名,把家里仅有的一亩三分地都给卖了,最后没有办法把老婆也卖了,那个女人走那天很是高兴,反正她在家吃不好穿不好还要忍受男人吸了烟过度的折磨和摧残,还不如走了呢哪怕是被卖到了人家也心甘情愿所以那天比她嫁到这个让她伤心的家都还要高兴几百倍。最先开始吸的就是陈黄狗。他就是卖了老婆卖了地的男人。他跪在地上半个上午陈祖仁也不理他们,一个个又冷又瘾发忙了,一身发抖鼻涕口水一包糟,陈氏族人都来围观他们的丑态。刚开始的时候,有个别人以为是在偷偷摸摸的吸以为没有人知道,就不来,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不来怎么得行呢?陈祖仁叫陈名就带几个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把他们悉数抓来了。那个十三岁的小娃儿实在受不了了,陈祖仁看他年龄还小,就叫他站到屋檐下,问他有没有戒烟的信心与绝心,大声地告诉大家,他颤抖地告诉大家,他一定要戒掉大烟。陈祖仁问他,是谁叫你吸的,他说是陈黄狗引他吸的,陈祖仁说他知道了。你现在光有信心还不行,得要进行惩戒,不惩戒你,你不知道锅儿是铁捣的。
“去把那个牛尿端半碗来,叫他喝了。”
这个牛尿又熏又臭,近不得眼睛近不得鼻子,刚把牛尿端过来,一些胃弱的人就开始吐了,吐得一塌糊涂,吐了过后还是不走,硬要挺在这儿看这个小娃儿喝牛尿。陈祖仁说,你要喝撒了一点就得重喝一碗。这时的陈祖仁,他的语气中的威严很有点像战场上的将军,不容任何的半点违拒。大家平时看到的陈祖仁,是笑容可掬,此时的笑容已经凝结成严肃,绝对不可能这在种庄重的场合跟我稀二马二的。当他这种时候,很多人看到这种眼神都怕,像要把你吃掉一样。这个小娃儿喝了下去,就跑到朝门外不停地吐,吐得肠肝肚腑都要吐出来的样子。
接下来又开始审问陈黄狗,你是怎么样吸上大烟的?陈祖仁说,我们陈家有哪一家种了大烟的,这是个害人的东西,管家伍房多次叫我种我都不同意,为什么,我一种了虽然多赚了几个钱,可是却害了大家,大家以为种大烟有利可图,就不会种庄稼,种了大烟自己又来吸,到时候连吃饭的粮食都没有了,我如果也种起来,很多人现在吃的东西都没有,只有喝西北风,饿死在床上,这几年看起来年风好,地里还可以收点东西,每年上的皇家国库还少吗,说大了你们不知道,现在我们的皇帝还要给外国人赔偿,我们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看这些陈家的败家子跟老子还要去齐大烟,败坏了陈家的风气,这股歪风邪气不压下去,下一代就无法立足与生存了,大家看嘛,一个十三岁的娃儿都吸上了,这说明了什么,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陈家沟就要死尽死绝了,到最后一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所以要采取行动来好好地让这些败家子戒烟。大家要知道我们陈家的祖先本不是这儿的人,来这儿来生存也不容易,有一个原来抽大烟的是活活被打死了的,根本没有半点情面,不像我们现在这样,让他们悔过自新重新做人。那虽然是一百年前的事,但我觉得残酷了一点。鸦片就是一个无法达到底部的深洞,谁进去了就看不到天,现在是给你们一个看到天的机会,你们恨我也罢,仇我也罢,反正今天我们陈家就是惩处你们这些败家子儿,不处罚你们不足以让陈家在社会立足。现在你陈黄狗老实交待,你是怎么样走上这条不归路的。你必须老实说,不老实说就像以前对待那个先人一样,今天把你打死,县衙也不会管理这事,镇上更加不会管理这事。
陈黄狗一听,全身更加抖得厉害了,口水和鼻涕流到胸门口到处都是,比一个讨口子都不如。他说,是黄老七引诱他齐大烟的,当时也不给钱,就跟着他一起齐,后来黄老七就要他给钱了,到没有钱的时候就偷就摸,再没有钱了就买家里的东西,东西卖完了后就卖了婆娘。开始,我吸的时候,黄老七还给我钱呢,带一个人来给一个大洋,后来这些都是我带去的。我该死,我不应该带这么多的人去齐大烟。他边说边在地上磕头,把脑壳都磕出血了,还在不停地磕。红红的血落在雪上,像是盛开的火红的梅花,点缀了陈家这破除弊病仪式。血从他的前额一直往下滴,顺着脸下来,有的在脸上就干结,还没有干的就落在雪上。刚才有人闻到牛尿难闻,这下子可是没有人同情他了,也没有有人制止他,让他磕吧,要让他把头磕清醒把思想里的那个瘾磕掉。这仿佛是陈黄狗自己在惩罚自己,这在陈家的祠堂前跪下,这是大伤风雅的事,足以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抬不起头来,况且他又把自己的老婆卖了,以后又是一个人过。他边磕头边想起这些后来的日子,妻子离散,还有什么过头,加上他烟瘾本来就发了,再加上他有点伤心到内,哭声渐渐地大了。
“我不是人,我该死,我不是人,我该死。”这哭着的忏悔声才有一点触及到陈祖仁,以及这些陈氏族人。
“把牛尿端来,让他喝了。”刚才小娃儿是半碗,成年人就是一碗。陈黄狗犹豫了一下,一口就喝了下去。
陈祖仁又叫他与刚才的小娃儿一起进到祠堂跪在那里。后面的人都一一喝了牛尿,全都进到祠堂里。
“能悔过者就是好人,大家也不要看不起他们,他们只是一时走错了路,说不定有的人还在心里想是不是也去齐大烟,这是他们的耻辱也是我们的陈姓人的耻辱,你们看到他们的处罚,以后自己也要在心里给自己敲警钟,不要去干什么坏事,要好好做人。你们看看在头上的四个大字,这是我们祖先写下来的‘德耕齐仁’四个字,德就是要有良好的品德,耕就是要好好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齐就是修身,仁就是做一个仁人明白世理不做危害他人之事。今天的事就是伤害到了我们整个这一姓人,这是对他们的教育,也是对大家的教育。”
外面已经准备好了柴禾,把从这些吸大烟者家里搜出来的烟具和鸦片放在干块子木柴上,点着了,鸦片与烟具在大火中跳着舞,一股奇香从陈氏祠堂向外传去。这些吸烟的人脸上有一些活络,但很快就由惭愧转化为悲催,再是流下了眼泪。大火还未灭尽人们都已散去。据说,这香味在陈家香了足足有三个月,到第二年开春过来,到陈家来走亲访友的人闻此香味,还在打听这是什么香味,为什么这么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