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届从来就不是省委书记一个人的表演,而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盛宴,在前任省委书记高升、新任省委书记立足未稳的齐鲁省,更是将这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好戏演绎的淋漓尽致。
省委书记万明坚有新任总理褚廉明撑腰,前来抢省长之位的张明超背后又何尝不是站着国家主席古月涛这尊大神?两人上任伊始并没有针锋相对,而是刻意维持着一种看似和谐的局面,也正是这种太过刻意的态度,才让很多人预感到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每一个官员都有很多张脸,见到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只有当彼此核心利益相互冲突而不可协调的时候,才会原形毕露出锋利的獠牙,撕开温和的伪装,必将致对手于死地而后快。
万明坚和张明超现在并没有剧烈的冲突,并不是两人都无欲无求,而是因为张明超初来乍到、而万明坚在齐鲁省政府的影响犹存,头顶的“代省长”一日不去掉,张明超就只能对万明坚做出一副和睦相处的架势。
下午短暂的休息,却让各地市、省直机关代表团的团长们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省委书记、副书记、组织部长等现有各大常委的频频约谈,更是让他们陡然发觉早已经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不能自拔。
晚上的灯红酒绿、美味菜肴也都无法勾起他们的兴趣,盘算着明天的选举,自己手中这神圣的一票该怎样发挥出最大的能量?虽然是无记名投票,但是省委的指示却不得不贯彻下去,只有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们,才三三两两小心的聚在一起,商量着明天上午太阳升起后的抉择。
就连早已经板上钉钉的候选人张明超、郭继达和高远等人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不约而同的在床上辗转反侧、第二天依旧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更遑论项光沛和蒋博远等人,有些人一辈子也迈不过副部级这道坎,更何况还是能够决定齐鲁省未来发展方向的常委名额?
华夏国所有的会议都必定是庄严的,庄严地会场、庄严地人们、庄严地国歌、庄严地宣示、以及庄严地投票,只是这庄严背后的东西,恐怕只有真正的参与者才能够明白。
第一次站在属于省委书记的位子上,万明坚心潮澎湃、志得意满,好像这一刻他就是齐鲁省当仁不让的王者,坦然的接受者成千上万人的顶礼膜拜和震天掌声,这才宣布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开始。
华夏国几乎所有的选举都是没有任何悬念的,因为所有的选举都要贯彻党的指示和意志,齐鲁省的这次换届也不例外,虽然中间经历了些许波折,不过更像是好事多磨的象征,张明超有惊无险的当选为齐鲁省建省以来的第十二任省长,顺利的去掉了头上的“代”字,当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宣读结果的那一刻,他看万明坚的目光终于变得锐利起来,之前一直微微佝偻着身子看材料,也霍地挺直了腰板。
也许是不甘心就这样退出齐鲁省政坛的核心圈子,也许是为了给王家派来摘桃子的萧华云一个下马威,副省长的选举中竟然出现了蒙卓言的票数仅比萧华云少3票的现象,其时蒙卓言早已经在两天之前当选为齐鲁省政协副主席,明天的闭幕会原本是他辞去副省长一职的时刻。
于江海嘴角挂着招牌式的微笑,看着主席台上万明坚一脸铁青、张明超幸灾乐祸、方宏进若有所思、韩峰眉眼低垂、卢成道不置可否的众生相,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法言语的悲哀,这样的常委会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一个有凝聚力、向心力的领导班子?如何能够带领齐鲁人民奔向幸福和安康?
这一刻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愿望,有一天他一定要坐到万明坚此刻的位子上,犹如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无所畏惧一样,带领着全省人民奔小康。
萧华云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有意无意的扫视着蒙卓言的面孔,胸中翻滚着浓浓的愤怒,尽管早已经知道齐鲁省是一潭浑水,稍有不慎就会阴沟里翻船,没想到拿着王家的尚方宝剑到来还是被人给来了个下马威,尤其是一众同僚的众生相,更是让他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子凉水一样,火热的心渐渐的下沉、下沉……
终究是有惊无险,在古系、褚系、方家、宋家和杨家的夹缝中,有些人终究也不敢做的太过分,齐鲁省新一任领导班子在庄严地国歌声中产生了,掌声震天、经久不息,押对了宝的人更是群情激奋,志气昂扬,好像他们就是这齐鲁大地的主人一般。
省委书记万明坚,省委专职副书记方宏进,常务副省长韩峰,省委组织部长杨群书,省委宣传部长卢成道都是常委中的老人,省委副书记、新任省长张明超,省纪委书记郭继达,省委政法委书记、省公安厅长高远,济州市委书记项光沛,副省长萧华云,省委秘书长彭坤鹏,黄岛市委书记蒋博远和省军区政委宁远方则是第一次跻身齐鲁省权力核心,而其中又以张明超、萧华云和彭坤鹏三人到任齐鲁省的时间最短,其余诸如郭继达、高远、项光沛和蒋博远等人虽然是第一次跻身省委常委,但在齐鲁省的影响力却也不容小觑。
官场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权威并不仅仅由他官职的大小所决定,更多的则是由他所处的位置以及他所能够调动的资源决定,比如省政协主席是实实在在的正省部级官员,但是他的影响力却远不如副省级的常务副省长,具体来说号称管着全省钱袋子的新任省长张明超,目前在齐鲁省财政厅的影响力绝对不如再次当选厅长的蒋菊梅。
于江海看着台上众人道貌岸然的表演,心中却对他们的丑陋鄙夷不已,只是他也知道世人皆醉唯吾独醒、举世皆浊吴独清从来不适合在官场中生存,心中不由得泛起阵阵悲哀,想到这些年尽管自己一直在与现行的秩序所抗争,却失去了在蓝箭时候那种无所畏惧、随性而行的自由,渐渐披上了一层不愿披上却又不得不披上的外衣。
会议在众人志得意满中散去,那股压抑的氛围却久久挥之不去,于江海静静的坐在早已经曲终人散的会议室里,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这一刻他的心中突然有些动摇,这些年自己的坚持和求索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像片刻之前台上的众人一样、为了往上爬而不择手段?真正的为人民服务到底是什么样子?
熟识的、不熟的人都忙着晚上的应酬,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依然呆在角落里的于江海,直到打扫卫生、捡瓶子谋生的老人注意到角落里青烟缭绕,这才走到他的面前小声的问道:“领导?您这个瓶子里面的水还喝不喝了?”踌躇而惶恐的不敢去拿放在于江海面前才喝了不到一半的矿泉水瓶。
于江海看着老人皱纹纵横的脸,眼神中惶恐而期盼的神色,破破烂烂的褴褛衣衫更与这庄严肃穆的会场格格不入,心中不由得就是一酸,摇了摇头把瓶子推到老人面前,从口袋中掏出香烟盒取出一颗香烟递过去说道:“大爷,来一颗驱驱寒吧!”他突然就想起了于家村的叔伯和爷祖们,六年前的四月天他们也是这般衣衫褴褛、瑟瑟发抖却不得不下地干活啊!
老人一把从于江海面前抓住那半瓶矿泉水,飞快的塞到手中紧紧攥住的另外一个蛇皮袋中,惶恐的脸上绽放出窘迫而又惊喜的笑容,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来,手使劲的在脏兮兮的衣服上搓了又搓,却还是不敢却接眼前这个“大官”递过来的香烟。
于江海微微一愣,突然又想起元旦前夕的下雪天他去慰问奋战在工作岗位上的建筑工人们,他们当初的神情和表现与面前的老人一般无二,好像从来都没有想到会有高高在上的领导给他们散烟拉家常一样,窘迫的笑容里满是激动和欢喜。
“怎么?这烟不合你的口味?”于江海笑着从另一只口袋中翻出五毛钱一盒的春雷烟放到桌子上,然后从里面抽出来一颗自己点上,示意老人自己取。
老人这才手忙脚乱的从烟盒中取出来一颗颤巍巍的捧在手中,不好意思的说道:“不是,俺是怕脏了领导恁么贵的好烟,俺烟瘾大但是要捡瓶子给老伴治病,没钱买烟忍不住的时候就拾点烟头解馋,这么好的烟哪是俺吸的啊!”
于江海这才发觉老人破烂不堪的大衣口袋里,塞满吸了一半的烟头,呼吸顿时一滞,将桌子上的半盒春雷拿起来,拉着他的手塞到他的口袋中,刚想说什么目光落在两个蛇皮袋上,一个里面装的是空空如也的瓶子,另一个里面则是还有剩余矿泉水的瓶子,霎时间就好像明白了什么。
老人惶恐之至,急忙挣脱着推开老远,拿着半盒香烟的手松也不是、抓也不是……
于江海感觉到胸中那股拥堵的感觉越来越重,好像一块千钧重的石头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忍住心中的悲凉从位子上站起来,向老人笑了笑,疾步离开了会场。
外面的空气新鲜中却夹杂着太多的东西,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伸手摸出来放到耳边,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除了李玉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逃到加拿大之外,李家的其他人都已经被监控起来了!”
于江海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末了又加了一句:“帮我查一个人,他的老伴好像生了重病……”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于江海何以对李玉刚这个漏网之鱼突然失去了兴致,而是要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不过他深知很多东西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就不知道,虽然心中疑惑不已,还是点头说了声“好的”。
挂断电话,仰头看着满天星辰,他突然想起来有一个伟人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们不能总是昂着头仰望星空,更多的是要低头看看我们脚下的土地。
可是现在抬头仰望的人太多了,他们早已经忘记了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