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临死之前,有交代什么吗?”我将最后一捧尘土重重盖下,然后拄着师父的方天画戟虚弱站起。
虽然已经没有在哭,但若非还有方天画戟可以支撑,恐怕我现在剩不下一点站起来的力气。
请原谅我无法为您立碑,因为我怕曹cāo会将您鞭尸。
“有几句话,奉先的确是想让我转述给将军。”貂蝉夫人也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泥泞的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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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枯林。
遥远的视界外,一抹隐约可见的火光。
“蝉……”奉先咳出一口血,插满了箭矢的背后在枯树上靠出一滩显眼的血印。“对不起……这下子……不能陪你到老了……”
“奉先……”我哭得泪雨滂沱,终于从被子里挣扎出来,紧紧抱着他越来越冷的身子。
“傻瓜……我这么千辛万苦救你出来……可不是为了看你哭啊……”奉先竟然还在笑,即使热气腾腾的血液不断从他嘴里喷溅而出。“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才叫对得起我……知道吗……”
“不要再说了……”我哭得连话都说不完全,只有双手在不断擦着从他嘴里溢出来的血液。
但没用,因为血一直在流。
“不过……这个世界上……笨蛋总是特别多的……尤其是玲绮……如果我就这么躺在这里了……”奉先努力撑着眼皮,但他眼里的光芒却越来越黯淡。“蝉……能请你好好替我……照顾她……照顾讨厌你的、我的女儿吗……”
我知道奉先已经没有时间了,只好哽咽着拼命点头。
“还有……告诉我怀中的小笨蛋……不用……特别……去替我报仇了……已经不在了的人……就不要过多牵扯……还活着的人……的人生了……这杆方天画戟……就留给……我视如己出的他吧……告诉这个傻小子……我不死的话……曹cāo不会善罢甘休……这样大家……谁都不得安宁……所以不需要感到内疚……代替我……好好守护……我的家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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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最后还是被找到了。没办法,因为师父流的血太多,逃离的路线太过明显,天一亮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而疲于奔命的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掩埋师父遗留下的痕迹。
但事实证明我有点多虑了,曹cāo心里到底还是存有一点仁义,他并没有对师父遗体做出什么凌虐的事——至少我并没有亲眼看到——他只是在所属的城镇里贴上了布告,说明了情况而已。
也因此,前往小沛的路上并没有多少士兵在严格盘查过往行人,一路上还算顺利。
但无论如何,现在毕竟战争才刚刚结束,不管是规模多么小的城镇,那种军事等级的戒备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整个松懈下来。又,就算昨天顺利救出师父,但师父那极其明显的外貌特征想混过城守,光用膝盖想就知道很困难,所以当初我们跟贾诩议定会合的地点,其实并非是在小沛里面,而是附近的一座小村庄。
我的手停留在木门上面,迟迟不敢敲下去。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去面对吕羚绮。
我曾答应过她要将师父完整无缺地带回来,然而我现在却连一点师父的骨灰都没有捧回来,只带回了方天画戟这件睹物思人的遗物。
我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我真的不敢去面对她。
然而有些事,终究无法逃避。不是我说,就是貂蝉夫人来说。
但我不能让貂蝉夫人来面对吕羚绮的怒火,不仅是因为师父的瞩托,也是我身为男人的责任。
“扣扣。”我深吸了一口冷冷的空气,手指终于敲下。
屋子里的人并没有让我等太久,门很快就开了,一张娇俏的脸从里面探了出来。
“南宫亮!”吕羚绮大叫一声,迅速拉开木门。她眼神里的希冀闪闪发亮,就像是三天前,我从那场奇怪的梦里醒来时,看见貂蝉夫人的样子。“你回来了!爹呢?”
但我一时无法开口,只能用低头回避。
“说话啊,爹呢?”吕羚绮向我身后张望,但在我身后,只站着貂蝉夫人。“既然你们都没事,爹现在也应该是在很安全的地方吧?”
此时高顺也从屋里冲了出来,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而贾诩则慢悠悠站在他们背后,嘴角勾起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对不起。”我闭上眼睛。
然后一张巴掌,重重摔在了我的脸上!
“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吕羚绮的声音很冷,我强忍脸上火辣辣的剧痛睁开眼睛,然后我看见了这个女孩冰冷的眼睛里有泪珠在打转。
“对不起……”
“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吕羚绮崩溃大叫,眼泪随着她激烈的动作甩溅出眼眶。她的每一句“我不要”,都化成了一个重重摔在我脸上的巴掌。“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够了,羚绮。”一个女声突然从我身后冲出,中断了吕羚绮对我的痛打。我吃力睁开眼睛,看见貂蝉夫人抓住了吕羚绮的手。
说实话我的脸都痛得快麻痹了,嘴巴里到处都是腥甜的味道,但我一点也不怪吕羚绮,这是我应得的。
“够了,奉先不在了谁都很难过,”貂蝉夫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南宫将军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就别再苛责他了。”
“别碰我你这个祸水!”吕羚绮猛甩掉貂蝉夫人的手,大哭大闹。“你怎么还有脸跟我说这种话?我爹本来已经逃出来了,就是为了救你,他才会回去,才会死的!你怎么还可以这么厚着脸皮站在这里!”
吕羚绮神经质大叫,竟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冲向貂蝉夫人!“去死!”
匕首最后停在了貂蝉夫人肚子的一尺前,不是因为气昏了头的吕羚绮突然回复了理智,而是有一只手从旁边伸出,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南宫亮,你竟敢拦我!”吕羚绮瞪着我,我看见怒火烧红了她的眼睛。
“你要是有火,尽管冲我发,答应了你而又什么都没有做到的人是我,不是貂蝉夫人。”我勉强开口,但显然已经肿起来的嘴唇想要说清每一个字还是有点困难。“我答应过师父,要好好守护你,守护貂蝉夫人。”
“你!”
“我说各位啊,你们这是在干啥?”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贾诩此时终于开了口,他悠闲摇着手中的扇子,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局外人的戏谑表情,仿佛我们之间的争执幼稚得很可笑。“温侯新丧,尸骨未寒,你们现在就开始迫不及待搞窝里反了?”
“死哑巴你给我闭嘴!”现在的吕玲绮就像是一只理智尽丧的兽,逮着谁就咬谁。“现在才说那么多废话,之前你都干嘛去了?!”
但被吕玲绮怒火无差别波及到的贾诩只是耸耸肩,一点脸部上的变化也没有,他继续用着懒散的口气,说着刺耳到几乎到了嘲讽程度的话语。“就算真的给你宰了南宫将军和貂蝉夫人泄愤也没用,温侯已经回不来了。如果真要报仇的话,为什么不去找真正的仇家?”
“报仇……对……要报仇……找仇家……真正的仇家……曹cāo……杀曹cāo……”吕玲绮终于安静了下来,但我在一旁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丫头xìng子刚烈,脾气跟她爹如出一辙,要消气绝对不可能那么快。更何况她现在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恢复了理智,反而更像是彻底着了魔。只要贾诩现在有一点陷阱,她都非掉下去不可。
“等一下,”我jǐng戒看着贾诩的嘴。“先说好,师父的遗愿之一,就是不用特别去替他报仇。”
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他可能真的是天下第一的语言cāo纵者,他根本连一个手指头都不用动,只要张开嘴巴,就能驱策别人彻底沦为他的牵线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