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真是糟糕得前所未有。
迅速丢下了酒钱,我和步骘立刻就冲到二楼的露台查探街上的究竟,但此刻的大街早已乱作一团。根本不用等到城外的鼓声和喊杀声变得清晰可闻,光是城内骤然响起的遇袭示警钟声就已经足够将这些安逸太久的吴县百姓措手不及的心神掠夺殆尽。石砖铺就的道路上到处都是仓皇无措的忙乱脚步,整条巷子里都塞满了惟恐避之不及的无头绪乱民。
恐怕不只是我们眼前的这条街,我猜现在全吴县都陷入了瘟疫般的爆炸性恐慌里。
“怎么会这么乱?”步骘皱起了眉头。虽然从表面上看他还算冷静,但我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也慌了。“就算是城池突然被奇袭,不是也应该有兵士出来安排百姓冷静撤离的吗?人呢?!”
作为守城的一方来说,遭遇敌袭时第一件要做的事其实不是调配守城的将兵,而是先把城内的居民引导进集中营安置。既是便于安抚百姓情绪,也是为了断绝细作送消息出城的机会。先不说山越人有没有那种高瞻远瞩知道要事先在吴县安排奸细,总之这是以防万一所必须要做的举措。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明白,但这种文事类的工作我从来就没做过,也没有机会做。
然而这街道如今已经乱成了这个灾难模样,却没见到一个鬼影出来维持秩序,可见山越人这次的奇袭相当成功。
“有什么好意外的,这个情况你不是已经早有预料了吗?”我又叹了口气,这次就不是做样子了。
我是蛮乐见山越人来攻没错,但眼下这寸步难行的街道对我而言也是一个麻烦。如果我去接管指挥权的时机太晚,万一这吴县真的被山越人攻破那可大大糟糕。
当我正在认真考虑要不要直接从屋顶飞奔城墙时,底下一声嘶吼的马啼吸引了我的注意。
“子敬?!”我呆呆看着马上一脸焦急的面孔大叫。“你没去送伯符最后一程吗?”
在楼下单骑冲向城墙方向的人,当然就是鲁肃。虽然他借着马力稍微冲开了一点缝隙,但拥挤在这条街道上的百姓实在太多了,还是有不少人没有及时躲开。
这可真是个名符其实的意外,鲁肃在孙氏文官阵营里的地位可不低啊,而且他又没有像我一样得罪孙翊,没道理会被那个死小鬼排除在外。
“觉明?!”鲁肃紧急勒住马匹,他抬头看我的表情也很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两位大人,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好吗!”看上去快急疯了的步骘已没有没有余韵再去顾及什么礼仪尊卑,他直接就在我耳边大吼。“眼下这情况到底该怎么办?!”
也是。现在可不是可以寒暄的时候。
经过我们这一耽搁,鲁肃身后总算有一堆百十人的士卒沿着他强行开辟的裂缝挤了过来,看样子是赶来引导百姓的。
有了这些人的站出头,一直像是无头流水乱窜的百姓们总算稍微冷静了一点。尽管脸上还是有些茫然,但他们仍本能按照那些士卒的吆喝集结在一起,再顺着人流慢慢走向集中营。
鲁肃看也不看身后,他抬头看着我大叫。“在这里碰到你正好!你下来骑我的马,马上赶去城墙指挥军队守城!那里情况具体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恐怕不会比这里好多少!我负责在这里疏散百姓!”
“我?”我第一时间拒绝:“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只是区区一介布衣,怎么可能指挥得动那么多兵大哥?”
“混账南宫亮!现在是让你说这些任性话的时候吗?”从前被鲁肃的无赖模样气过了那么多次,今天我总算找回了一次面子,只见鲁肃怒发冲冠看着我,就差没直接跳上来掐我的脖子。“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大将军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时候你不抛下心结,还要纠结于你那点破事?!”
“不是我要纠结,这是事实,万一我过去他们真的不听我号令怎么办?”我实话实说。“所以你还是跟我一起去比较好,有你这口大黑锅在上边顶着,他们才比较不会有那么多顾忌。”
鲁肃翻了个白眼,步骘则呆呆看着我,他们直到现在才明白我的意思。
“我要是走了……这里由谁指挥?”但鲁肃还是有一点迟疑。
“就交给他吧。”我拍了拍身边的肩膀,微笑说。“别看他的样子很年轻,但他也是步家的一份子,很有才学的,这点小事难不了他。”
硬是被我临危受命的步骘吓了一大跳,但鲁肃根本没有给他推辞的机会。他只是权衡似的看了这个小伙子一眼,身体就虽不情愿却还是自觉向后坐了一个身位。
“少废话,要去就快下来!”鲁肃大叫。
时间紧迫,不等步骘从巨大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我翻身越过栏杆跳下,稳稳落在地上后立刻就窜上马匹。鲁肃回头简单交代了几句,我夹紧马腹,用最快的速度从已经足够开阔的街道冲出。
呵呵呵,步小骘,认命就范吧你。
一路上,我不意外发现城内绝大部分陷入恐慌的百姓都已被控制住,足见鲁肃本身的才干,只是……
“喂鲁子敬,为什么我看见我精心调教出来的‘飞将骑’会被你当成疏散百姓的九流士兵使啊?”我冷眼。
“这么低级的问题你还要问?”鲁肃的嗤之以鼻很嚣张。“你的‘飞将骑’是全骑兵,你什么时候有见过骑兵能在守城中担当大作用的?拿来疏散百姓,不是正好可以废物利用?”
“……”
“……”
“好!这个我可以暂时不跟你计较!”我咬牙切齿问出之前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你怎么还留在吴县,没去送伯符最后一程?”
“拜托,我效力江东,只是在给你和公瑾的面子,又不是因为孙策这个人的魅力有多吸引我。”鲁肃的不以为然还是很明显。“那我干嘛还要去替他送行。”
“……”
唉,伯符,收到这样子的部下,我替你感到悲哀。
策马一路狂奔向城门口,还没等到任何意义上的接近,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就已先一步杀了过来,但这片完全听不出情况的噪音并不代表任何意义,所以我直到看清了门口乱七八糟的激烈战况后才着实吓了一跳。
这里的混乱简直比刚才城内慌乱还要夸张,只见远处的城门口正拼命挤压着黑压压的人群,之中有的人穿着明显是江东士兵制式的红色布甲,另一些人的装备却五花八门得令人眼花缭乱,如果不是他们联合对抗红衣兵士的行为有够明显,我差一点就以为这是一场有一百个国家或部落参与的超级大乱斗。
看上去这是两个阵营之间的战斗,但实际上却是没有攻守的狂暴乱战,双方人马的阵型破碎得早已看不出一点痕迹,甚至各自的阵营里都挤进了不少对方的人马,而后方还有更多的后续部队在赶来,然后拼命将自己的身子塞进已剩不下多少缝隙的城门。
城门口洞开看起来已久,但仓促一瞥之下城门上并没有太明显的火烧崩裂痕迹,看来城内的弟兄们在失去将领时情急情况下的反应到底还是不够及时,没有阻止到山越人的破门而入,只能赶来用血肉之躯去封堵缺口。
完全看不出谁占上风,只有参差不齐的战线在时进时退。
可是他娘的这也未免太乱来了吧?大杂烩也不是这么烩的!
“子敬,兵分两路!”我看着前方大吼,手中控马的缰绳却丝毫没有勒马止步的意思。“你负责城墙,我负责城门!”
没错,我打算就这么骑着马,直接跳进山越人后方的军阵里。
时间紧迫,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事唯有这个办法。
这个道理鲁肃也明白,他连咒骂我一声都来不及,直接自动从马屁股上摔了出去。
两个人的重量忽然减轻到了一个人,马速顿时又快了一些。我持缰夹腿,连马带人整个提上了半空,眨眼间就跃过了一大片红衣军士。
幸好吴县的城门修筑得够高。
不等马匹落到地上,半空中我就跟它一分为二,任由它在山越人本就混乱的军阵中砸出一片雪上加霜的手忙脚乱。而甫落地面的我立刻顺手捡起一杆地上无人认领的长枪,狂乱的枪花像是炸裂绽放的菊花,瞬时从四面狂乱钻开!
“苍天无极——天菊!”
“苍天无极”是传承自师父的戟法,最能发挥其威力当然只有方天画戟。但人活在世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无可奈何的掣肘所捆缚,不见得随时随地都能发挥出完全无损的实力。今天是伯符的出殡之时,除了守城的士卒外谁敢带上兵器?
于是自两年前下邳的最后一战后,除了照样练习师父教授的戟法外,我也在考虑“苍天无极”在枪法上的转变及运用。这种事师父以前就干过不止一次,这大半年来我也跟孙策比斗了不少次,枪该怎么使我算是看得够多了,现在只要将从前的所见化为属于自己的所得就行。
“苍天无极——岚痕!”
长枪在我腰间转过一圈,红光也顺着枪尖的轨迹在我身边划出一圈血痕。被长枪割破胸臆的山越人非死即伤,倒在地上更是阻碍友军进击的累赘。
以一当百,一骑当千。
我在山越人中间或扎或崩、或点或扫地大杀四方,不仅吓傻了被反杀得措手不及的山越人,就连不知道是谁的部下的江东军士也不由自主止住了手,愣愣看着我。
“看个屁啊你们!上官一不在,你们就不会打仗了吗?”手中长枪不停地戳戳戳戳戳,我一边将来袭的山越人刺倒一边大吼:“组织百人队,用锋矢阵突破,后军退出城门,用弓箭把敌军压制出去啊!”
听到我的指挥,这些蠢货这才如梦初醒。但还不等他们回过身去重组阵型,一个熊一般的彪形大汉突然从敌军阵中钻了出来,提起手中的大砍刀二话不说就朝着我斩过来:“贼子敢尔?!”
“贼子?”我冷笑着向后错开一步,手中长枪自下而上突刺:“真希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向后避开了他砍下来的大刀,他同时闪躲长枪的时机也还算及时,奈何他的体型实在太大,无法彻底逃开,到底还是让我在他的肩膀上钻出一个血洞。
他吃痛,却硬是咬牙没有痛叫出声,手中的大砍刀完全不收回,自地上直接向我腰间削过来!
我忍不住赞叹。此时我手中的长枪仍深深插在他厚实的肩膀上,腰腹间完全可以称得上毫无防备。其实这里是人体最难防御的一个点,一个人的弹跳力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在仓促之间直接在原地高高跳起半个自己;腰力再怎么柔韧,也没办法赶在砍来的大刀前下腰完成。高不成低不就,当真是进退两难。
于是我笑笑:“厉害,真是败给你了。”
笑笑,却放开了紧紧握住长枪的手,在向后退开的同时让砍刀间不容发地轻轻划过胸前。然后我抓住他的手腕反折,顺手将他的大刀夺下。然而就在我双手紧握住刀柄,反手就要斩向那彪形大汉时,一声大吼从我身后传来。
“住手!”
我没有即时回头,而是先把刀架在彪形大汉的脖子上。会在这个时候叫我住手的人多半是敌非友,不管他想要怎样,先把这个贼酋擒下才有筹码跟敌人讨价还价。
但我显然是多虑了,那一声住手不仅吼停了我的杀伐,也让山越人顿时消散了战意,我看见对面有很多士兵都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呆呆看着我的背后。
“……祖大帅?”“是祖大帅来了……”“要继续打吗?”“祖大帅……已经是敌人了吧?”“可是……那是祖大帅,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
听着对面传来的细声碎语,我倒是瞬间理清了现在的状况,也知道在身后叫住我的人是谁了。
“末将祖郎,见过南宫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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