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区区一骑?
这么说来不是刺客?
无论来的是否是刺客,这里毕竟是吴县,是这江东孙家的大本营。我转过身,迅速打出戒备的手势,只是不管平日里再怎么训练有素,整整两万人都不可能在眨眼之间就完成阵型变换。
不但完全没转变阵型,反而还向两旁缓缓退开。
什么情况?
马蹄声越靠近越缓慢,到了近前才完全停止。我眯了眯眼,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朱嘉,我派往协助程普平叛的五名“飞将骑”百骑长之一。
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有任何消息的“飞将骑”,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身为统帅,我却完全不知情?
“启禀主公、大帅!”如同我刚才一样,单膝跪地,大声说:“大捷!葛阳一带的叛逆已被程普将军完全靖平,共斩叛军首级两百余级,余者皆降,现方圆百里内已无半个叛军!”
无独有偶,朱嘉的话语刚落,又一个疾奔的马蹄声随之炸裂。
“启禀主公、大帅!”一点也不需要意外,这次是跟随韩当的黄然单膝跪地:“大捷!松阳一带的叛逆已被程普将军完全靖平,共斩叛军首级两百余个,现方圆百里内已无半个叛军!”
然后是黄盖的赵兴中、吕范的段长。
全部,都是捷报。
其实一点都不需要意外,这四位老将军德高望重,能力出众,曾先后跟随孙坚孙策两位主公征战天下、开疆扩土,立下过赫赫战功。无论是能力还是声望,都不是那几个只是在主将带兵奔丧的空隙趁虚而入的叛贼可以比拟的。从李术那里搜到的圣旨完全可以看出,这次江东的叛乱,又是曹操、或者说是郭嘉的杰作,只是他们挑错人了,没有必胜的把握,我也不会做此安排。
我甚至并不认为郭嘉真的会指望那几个不成器的家伙真的能够叛乱成功,拖延孙家北进的脚步应该才是他挑起江东内乱的真正目的,能成功反而只是意外之喜。
“全都……”孙翊的眉毛都快乐得飞起来了。“赢了?”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一直跟在我身后半个身位走的顾邵突然走上前,兴高采烈向孙翊贺喜,他脸上的表情全是与喜悦有关的情绪,然而我却没在他的脸上看到半点惊讶地意味。“首次用兵就大获全胜,一举荡平所有叛逆!有主公英明神武若此,实乃我君臣之幸,江东之幸,更是天下之大幸!”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路顺众人扶,对于得势者的阿谀奉承,又有谁肯落于人后?只听见各种赞美之词仿佛不要钱似的漫天飞舞,一时间,何止是把孙翊捧得“颇有长兄遗风”,简直就连尧舜禹再世也不过如此了一样。
就连一旁围观的群众也受到了影响,一个个兴奋得眼睛放光,我刚才好不容易才营造起来的那一点点气氛,此刻竟沦为拉开对孙翊歌功颂德幕布的序曲。
在这热烈高昂的赞美声中,我却浑身冰冷,如同置身于冰窖。
慢慢转过头,一下子,我就找到了江东的文臣之首的张昭。跟我一样,这位孙翊的仲父并没有和他下面的文官一起,争着向孙翊大拍马屁。
跟我一样,他也在,观察我。
我慢慢笑了。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我学着顾邵,向孙翊抱拳道:“初次用兵就取得了如此大捷,实乃天生英才。孙策主公虽已不在,但天佑我江东,还有主公继续守护江东啊!”
“哎,南宫,你这话言重了,”到底孙翊也不是真的白目地那么彻底,尽管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一些谦虚的场面话,他还是能够说几句的。“如果不是我江东文武百官齐心协力,上下一心,只有我一个人,此次平叛又怎么可能这般顺利?”
挥了挥手,孙翊说:“此次出征,想必各位弟兄也累坏了,先回去休息吧。南宫,还有‘飞将骑’的各位兄弟,详细的情况,我们进府再细细详谈。”
“亮遵命。”我继续微笑。“请主公先回府,亮与弟兄们交代几句话就进去。”
孙翊带着他的马屁文臣们先进了太守府,而我则转身走向我的士卒们。
“魏延。”我依然微笑着。其实我并没有看着魏延,更准确的说法是,我谁也没看。
“文长在。”
“找到‘飞将骑’的弟兄们,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们应该都回到吴县了。”我还是在微笑。“告诉那五个百骑长先别走,有些问题的答案,出来以后,我要亲口跟他们核实。”
“诺。”
交代完了魏延,我转身就走进了太守府里参加军议。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有商议的必要了,与其说是军议,倒不如说这是一场挂着“军情汇报”名义的邀功会。我只要确认其它四路兵马全部取胜就可以了,其他的,我暂时没有兴趣知道。
我微笑听着,一句话也没说。今天我用的最多的表情,就是微笑。
我不得不保持微笑,否则我没把握失控了的自己,会干出什么事。
完全不需要从头梳理或者去开什么天眼,不折不扣,现在这个局面,根本就是张昭一手制造。
打死我都不相信这四个报捷的“飞将骑”那么刚刚好,能够在全力奔驰下还能在毫厘之差的时间内,马头打马尾的逐个抵达孙翊面前,连说一句插嘴的话的缝隙都没有留存。更别说,我这个“飞将骑”的统帅,主持这场战役的主将,却居然和从头到尾都没出过一份力、只是空有一个主公头衔的孙翊,一起知道最后的战果。
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
而是一场经过精密计算的,极其精准的人为控制。
有人,可以控制我的“飞将骑”。
没错,军队是一个很讲究上令下行的组织,主帅的将令,是军队唯一应该奉行的指令。但什么东西都有例外。其例外往往发生于,当插手的人声隆卓绝,或地位高出主帅不只一条街,这种时候部队这种十分靠个人名望维持的组织,经常就会超脱为帅者的掌握。
论地位,我已暂代江东全境所有兵权,在武将里唯一实权高于我的周瑜至今仍在病榻上缠绵。其他资历比我老的,要么此刻都不在吴县,要么都是我的副手。能完全瞒过我驱使“飞将骑”的人,并且能这么紧密地控制“飞将骑”出场时间的人,我怎么想,都只可能有一个。
内事不决问张昭。
孙策的这句遗言所赋予张昭的,绝非只有权力。
最合理的猜测是,程普韩当黄盖吕范平叛成功后捷报就已经送到了张昭手中,但张昭却没有第一时间呈报给孙翊——如果孙翊事先就知情,他刚才的表情就不会那么惊喜,我很怀疑他有没有那么好的城府。
当然张昭肯定不是要架空孙翊,跟我一样,他也想塑造一个能完美接替孙策的战无不胜的精神支柱,以求江东的稳定。不同的是他要捧的人是孙翊,而我则是想让自己上位。
从刚才的实际效果看,显然张昭玩的这一手十分漂亮。四份奏捷的快报一窝蜂地炸开,就视觉效果而言到底是比隔一段时间来一个捷报要来得炫目震撼,再加上有顾邵在一旁煽风点火,终于成功把本应该瞩目在我身上的目光,彻底转移到了孙翊的身上。
先不说他把我的功劳抢走这一点,有一件事更叫我在意。
显然顾邵是知道张昭的计划的,可见张昭还是挺认同他,但“借走”“飞将骑”一事,老头却从未跟我商量,这是代表他并不相信我,还是他仍在忌惮我?更或者是,兼而有之?
那么张承当时接近我,是出自他的授意吗?他在背后搞的这些小动作,吴老夫人,又是否知道呢?
“哈哈哈!”孙翊的大笑打断了我的沉思,看来这场实在太过啰嗦的“自我表彰大会”已经到了最后。“干得漂亮!四位老将军干得漂亮,各位兄弟干得漂亮,实在太解气了!这下看这天下,谁还敢看轻我孙翊,看轻江东!”
孙翊双拳紧握,此次踏不上战场的郁闷,想必也在他心里憋了许久。“南宫,这次你运筹帷幄,又亲身领兵上阵,你和弟兄们都辛苦了。仲父在后方统筹粮草,应付一应后勤事宜,也是功劳不小。这样吧,你们各自回去替我告诉弟兄们,晚上我要在设酒席宴请有功之人。上至将军郡守,下至走卒小吏,不管他们官职多低,所立功劳有多微末,只要是在这次平叛过程中出了力的,通通替我请过来!”
“全部?”虽然不易察觉,但我还是看到张昭轻轻皱了皱眉。
“全部!”孙翊笑得眼睛都快要看不见了。
本来我是要出言反对的,开什么玩笑?我在人前的荣耀已经被张昭剥夺了,若连更为关键的论功行赏都被孙翊抢了去,我再想让底下的士卒们归心就更难了。
但现在我反而不着急了,看到张昭的表情我就知道这事成不了,更何况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