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同志,你说要在北方制造钱荒,满清虽然积弱,但百余年的积累,只怕还不缺这点钱。”左宗棠用深刻怀疑的神色看着韦泽,身为一个本性好动之人,左宗棠最终还是决定到南京会一会韦泽。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左宗棠的部下们也不想再打仗,准备回家种地。左宗棠已经不太担心光复军搞出杀俘的名堂,但是左宗棠也想承担起责任,看着部下们安全回到家乡。
光复军的大批船只就捎上了楚君沿着运河回到长江流域,这个人情其实可是够大。以前的时代,把上万人从淮河以北运到长江以南,光是耗费就够大。光复军能够为俘虏们专门提供运输,这可不是一般的仁爱。
左宗棠与韦泽见面之后,当然也诚心诚意的表示了感谢。韦泽倒也会就坡下驴,他要求左宗棠给他当两年秘书,以偿还这份人情。左宗棠刚出来的是在张亮基手下干幕僚。现在给韦泽当秘书,在左宗棠看来这也是个与幕僚一样的职务。但是干了几天,左宗棠就现自己不得不时时请教起韦泽来。例如这次的钱荒作战,左宗棠就完全不能理解。
左宗棠看韦泽认真的听,他就继续问道:“光复军就算是卖给满清粮食,却也没办法让整个国家都陷入危机吧。”
韦泽淡然说道:“那就得看你如何看待国家这个组织了。人家说国家有气运,我对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认同。所以我就用信心来做这个解释用的名词。钱荒不是我把所有钱都给挖到我这里来。而是让交易市场上的货币流通量减少而已。”
左宗棠听过韦泽讲“货币是等价交换物”,仅仅听了韦泽的说法,又看了光复党的内部教程,左宗棠就真心服了韦泽。左宗棠知道财政是一门大学问,他在湖南也有过经营,感觉那真的是无比艰难的事情。在光复党这边,对于经济的理论构建只高深,出了左宗棠最大的想象力之外。让他不服都不行。
“满清的问题在于不重视交通建设,更没有这方面的理念。所以他们的钱就是囤积在几个要点而已,这也是传统王朝爱讲的本末。所谓强本弱末,就是指大量的钱财和资源集中在几个要点,例如北京。一旦这几个要点出了问题,整个经济就会出问题,就会让大家失去信心。这种信心,大概就是所谓的气运。”韦泽对聪明的左宗棠很欣赏,不管左宗棠三观是不是有问题,但是左宗棠本人的聪明好学却是实打实的能耐。
“京城缺钱,满清就会从各地调钱?”左宗棠有点明白过味道来了。
“没错,满清从各地调拨钱财,就会让各地有种印象,这已经是全面缺钱。在全面缺钱的感觉中,你觉得各地会如何处置?”韦泽接着左宗棠的看法继续推导下去。
“这……”左宗棠皱起了眉头,“若是大家都觉得缺钱,自然不会花钱了。”
韦泽淡然笑道:“对啊。如果大家都死死攥住钱袋子,市场上流通的货币只会越来越少。货币流通的越少,大家越不敢花钱,越不敢花钱,继续让通货紧缩,哦,就是让市面上的钱越少。满清除了强行从大家口袋里头抢钱之外,他的财政收入就会越少。可满清还有旗人这么一个大包袱,他们觉得旗人是满清的根本,作为满清的根本,旗人也得吃喝。他们自己不种地,不谋生,没有钱了,都饿死吧。”
左宗棠眉心拧起了一个大疙瘩,想理解这个逻辑链并不算太难。但是出于尚存的满清官员的本能,左宗棠第一感觉是如何想办法化解这个经济手段。但是想来想去,他现除非满清能够维持自给自足的手段,否则完全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可旗人的包袱只能让满清越来越辛苦,他们没有能力不从全国吸血,只靠自己来养活自己。
“好一个毒计啊!”左宗棠半是不自觉,半是故意的说道。
韦泽对这种评价根本不在乎,他笑道:“我对满清有诸多厌恶,不过抛开感情的角度,我认为满清政治上的最大罪恶就是无能二字。这么简单的手段就能让满清崩溃,他满清就没有理由继续存在下去。左先生,把国家建设好不是政府的仁政,而是政府的责任。”
看韦泽如何宽容,左宗棠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他笑道:“市面上没钱就是百业萧条,国家的确就撑不下去。”
“现在是整个北方战乱,流通完全中断之后,谁都撑不下去。不可光是满清一家。但是战乱时代大家的底线又特别的低,得先吃饱,得活下去。那这样的结果继续导致进入流通领域的物资更少。整个经济营运的效率非常低……”韦泽继续解释道。
“大家珍视物资,应该是营运效率高才对啊?”左宗棠插话问。
韦泽耐心的解释着,“这得把劳动力计算在内。劳动力的价格随着营运规模的降低而变得几乎是一文不值。这可是巨大的营运浪费。是的,为了几斤米,几斤面,大家绞尽脑汁的想榨取出来最大利益。可花费的力气若是用在别的地方,能产生的经济效益高得多。你就看解放区,大家已经不再为几斤米面操心,跑去进工厂,搞建筑,搞运输。干点什么都能挣钱,这不比苦心活下去更有效率么?”
作为经世派的人物之一,左宗棠也是真心想经世济国。仔细一想韦泽的话,归根结底还是讲了几千年的太平盛世的追求。这方面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可韦泽提出的法子实在是惊世骇俗,而且道理清楚,过程直白。这哪里是百色那穷山僻壤出来的人,这是星宿下凡,这是天命所归的真命圣上啊!
“皇帝……陛下!”左宗棠本来不情不愿的跟了韦泽,还干了个秘书的幕僚,他其实并不服气。左宗棠最初顶多服气韦泽敢用左宗棠这种人,而完全不在乎左宗棠有刺杀韦泽的可能。当然,左宗棠自己觉得自己还是要脸的,韦泽饶了他一条性命,对楚军也很仁义,左宗棠无论如何都干不出刺杀韦泽的事情。但是心里面那个芥蒂让他在称呼上找点心理平衡,而现在左宗棠不得不改换了称呼,再对韦泽不够尊敬,左宗棠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陛下,那满清若是不买粮食,只用抢掠的话。岂不是也能支撑?”左宗棠问。
“能支撑,但是这种饮鸩止渴的做法能支撑多久?而且京城这花花世界带了上百年,你指望旗人真的能够吃苦耐劳的跑回东北不成?这种抢掠所引的反弹只会强化人民与满清的对立,人民越是与满清对立,满清就越要强调自己旗人的身份。于是局面继续恶化,最终满清变成民贼。民贼有什么下场,历史上的例子实在是太多。讨论这个只是浪费咱们的时间而已。”韦泽说到最后,脸上带着嘲讽的冷笑。
看着韦泽的冷笑,左宗棠心里面有点凉。身为一个政权的皇帝,对战略判断能够到如此高度与深度,这样的人只怕看待部下也是清楚明白。跟了这样的主子是好事还是坏事,左宗棠并不理解。而且他还有些不解,为何韦泽的部下对待韦泽是那样的崇拜。和韦泽相比,左宗棠印象深刻的黑成刚为人正派,正派的人怎么会对韦泽这样的毒辣的人物如此崇敬。在接触到韦泽之前,光看黑成刚的崇拜,左宗棠一直以为韦泽是个道德高洁之人。
所以左宗棠试探着问道:“陛下,把这些向大家明讲,是不是……”
韦泽笑道:“我们都是同志,对于同志得诚实。做事情先给我自己脸上贴金,我是把同志们当傻瓜么?满清另外一个可笑或者可耻之处,就是满清不说实话,满清的制度逼着人说瞎话。”
这话够尖酸刻薄,左宗棠性子也比较尖酸刻薄,听完之后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左宗棠心里面恍然大悟了一件事,给韦泽当了几天秘书,为何心情竟然变好。原因就是光复党高层里头可不是那种爱说瞎话的人,大家说话直来直去,都是奔着把事情办成而努力。既然是要办事,那积累起来的挫败感,失败感,压力,恼怒,这些负面情绪与**上的疲劳结合起来,大家能维持工作就很了不起了。
所以光复党的高层一点都不像满清那帮大人,满清的大人们要迈着四方步,要讲什么风度,要讲什么派头。光复党的高层说话未必好听,态度经常看着桀骜不驯。可这种态度反倒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而统御着这帮家伙的韦泽,如果从传统角度来看,的确有点望之不似人君的味道。可韦泽却让左宗棠感觉有种真正的领袖气质。
回想起在满清那边的时候,左宗棠整日里觉得上司是无能之辈,下属是窝囊废,左宗棠要承担起重担,可又力不从心。左宗棠突然明白了为何黑成刚那样的人物会崇拜韦泽。韦泽一点都不完美,可韦泽却能不动刀兵,只是做些看似简单的决定,就能起到胜过大动刀兵的效果。而每一次战争,光复军又是每战必胜,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跟着韦泽会有结果,这是韦泽现在给左宗棠留下的强烈印象。对于韦泽的“同志”,明确自己跟着韦泽一定会有结果,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