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生产是个技术活,且不说这时代为期几年的放置式应力消除。车铣刨磨钳五大工种基本都得有些钳工技术。从标准板这个最基础的工具,到车床轨道的定期打磨。这打磨可不是弄个砂纸或者出来的砂轮上去打磨,而是要用到标准板。
标准板是两片经过消除应力的钢板,制作过程是在两块钢板中间涂上无腐蚀性红色泥料后用力摩擦。等红色铺开,凸起的部分因为互相接触,所以显现出钢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用钢质的刨刀把凸起的部分一刀刀剔下去。最后的制成品都是非常平整的两块水平钢板。钳工技术越高,制作的越平。涂上红色泥料之后互相摩擦,两块水平的标准板上面只有薄薄的一层泥料,根本不显出钢来。
有了这种标准板,制作水平轨道也是同样的方式。那些高手们的车床轨道上都有着漂亮的花纹,那不是加工时候采取了什么独特的钢材,而是锋利的刨刀一刀刀剔出来的。好的导轨要用成千上万刀才能完成制作。
有这等技术的技术工人都不是两年三年就能培养出来的。光复军1855年到了广东之后就开始建立自己专业的技术工人队伍。现在已经将近十四年。两广几千万人口,真正的高级技工总数也没过三百。能够加工出被高级技工认可的导轨的中高级技工总数一千出头,比现在全国处长总数还少的多。
车间主任也就是三个月前才刚得到了高级技工的认可,完成了他人生头一对导轨的生产。有了这个功绩,他才有机会参与加入新的实验室的选拔。理论上车间主任是不用亲自去生产的,但是他只要有时间就要开车床,这种技术工作讲的就是手感,手感越熟练,制作出来的零件就越精准。培养手感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实际操作。
所以面对保卫科长带了两名公安过来,车间主任第一念头就是希望别把自己叫走耽搁太长时间,因为再过一个多小时,他就得继续在车间巡视。事与愿违,车间主任还是被叫走了。四个人一起到了保卫科,公安同志问道:“石夙华是你们车间的人员么?”
“是啊。”车间主任答道。
公安同志问了一些有关石夙华平素的行为,车间主任一一回答。谈完之后公安同志让车间主任以及保卫科长在记录上签字,接着就告辞了。等公安同志走后,车间主任问保卫科长,“这是怎么回事?石夙华干什么了?”
保卫科长叹了口气,“石夙华这小子勾结外面的人从咱们厂里面偷东西,被公安同志给抓了。他们这是来我们这里询问情况。”
“什么?那小子不是请病假了么?”车间主任虽然觉得石夙华相当奸猾,但是有灵气,若是真的能踏踏实实干,他在钳工上是颇有天份的。
保卫科长叹口气,“咱们厂里面现在检查的这么严,他能偷出去什么。他就是借着请病假的机会,勾结外面的人从他早就踩好的点翻墙进来,然后把东西隔墙扔出去,我们竟然没现。倒是公安同志最近在抓收赃的坏人,正好这小子和他的同伙抬东西过去,被抓了个现行。”
说完之后,保卫科长又长叹口气,“哎!我这挨批扣奖金看来是少不了的。而且以后要更加辛苦喽!”
车间主任对与保卫科倒是没什么想法,他只是觉得很可惜,一个看着有前途的青年就这么毁了,不管政府要怎么处置石夙华,反正工厂是一定要开除石夙华的。只要埋下头好好干几年,收入就会增长。可放着这大好前程不要,偏偏要动了盗窃的心思。这人是在想什么呢?
五天之后,王明山把手中的文件放到桌子上,石夙华的文件就放在其中一摞的第一页。
“不过是偷了这点东西就要枪毙。韦主任,这是不是太重了。”省委书记王明山讶异的问韦昌荣。
韦昌荣知道王明山的意思,他抽出一封信,把其中的一页递个王明山。那是非常漂亮的毛笔字,一笔一划很认真,却没有丝毫的刻意。这是韦泽的笔迹。这一页的开头写道:
“严打犯罪份子是树立政府威信的最佳手段。虽然某个阶段杀得狠些,看着手段与标准过于严酷。但是社会上大多数,或者说绝大多数群众都是靠认真工作谋生的。只要目标明确,不要误伤群众,群众最多对国法感到畏惧,却不会对国家感到怨恨。我个人建议在广东实施严打,对犯罪份子量刑加重数倍。多杀一些并没有坏处。”
韦昌荣是政法委书记,他可以决定这方面的制度,虽然说判处死刑得经过高院审核,但是很明显,高院这次只怕不会反对这批处决。
看着王明山那难以接受的表情,韦昌荣坦然说道:“我们这次要做的是不能抓错人,不能说人家没犯法,我们却把人家给抓来。所以我们已经命令公安工作做细,检察院也要严格把关。不过既然已经犯法,那接下来的就只能这么严打。”
如果是把那帮参与斗殴杀人的家伙判处死刑,王明山不认为有什么问题。黑社会团伙犯罪,重判,王明山也不会说什么。可这次的严打真的是把量刑加重了几倍,黑社会团伙只要被抓的,跑腿的无期。凡是承担起一些独立任务的,一律死刑。
除了黑社会遭到了全面严打之外,强奸犯,死刑。拐卖人口,死刑。抢劫犯,死刑。连大家都不认为会轻易判处死刑的盗窃犯中,盗窃国营企业的,死刑。盗窃额度过一百块的,死刑。厚厚的一摞都是“死刑!”“死刑!”“死刑!”
王明山嘴里面当然不会反驳韦泽的,可他心里面却生出一种强烈的寒意。王明山第一次深刻体会到韦泽下定决定做事的时候能达到何种铁腕。
韦昌荣怎么可能看不出王明山此时的心情,他劝道:“明山,现在广东已经不是饿的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了。那时候大家为了能活下去,偷点东西算什么。可是你看那时候只要给大家好好过日子的机会,大家可都是卖命的干活。现在这些被判处死刑的人,哪一个没机会靠劳动活下去的。如果这里面有,我就放过他们。可我仔细看过每一个档案,一个都没有。他们就是这种好吃懒做的贼骨头。这种人就是祸害,你觉得杀他们可怜,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不把这些鼠辈用铁腕打下去,他们就指挥变本加厉,小贼变老贼,越来越奸猾,越来越祸害。不用严打太久,广东只要严打一年,这个社会局面就焕然一新了。”
王明山并不想反驳韦昌荣,韦泽已经下令,而负责签的还是韦昌荣,王明山连软性抵抗的机会都没有。但是没有反抗机会并不等于王明山就会兴高采烈的支持,这种严打的手段实在是够狠。狠到王明山都无法接受的程度。
韦昌荣也不想多劝,这等事没法劝。他换了个话题,“都督下令在广东开始成立反贪局,建立反腐制度。现在已经给公务员加过薪水,等到两个月后,我们就要开始建立公务员财产申报体制。这项工作需要做大量的说服教育,你作为省委书记,可是要受累了。”
对于反贪局,王明山一点都不反对。他自幼就被家人灌输要读书当官的理想,而且王家也有过当官的前辈,所以在教育中接受的都是要清廉,要爱民,要忠诚。或许是自幼就学了这些,当了光复军的官之后,他一时放不下自己的那个架子,所以最初的工作很是不顺利。
直到当了财政部的公务员,王明山才逐渐崭露头角,他的清廉与忠诚最终得到了认同。既然那些死刑的事情极大的影响了王明山的心情,根据多年的经验,王明山干脆就把这个问题抛诸脑后,不去影响当下的工作。不过因为分心,王明山突然想起了自己参加革命的事情,他苦笑一下,“当年若不是沈心拉我上船,我现在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韦昌荣知道沈心与王明山是好朋友,不过对他们之间的交情也不清楚,他笑道:“拉你上船是怎么回事?”
王明山就把自己送沈心,沈心把王明山拉倒了南下的船上,只是那一步,王明山的人生就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送人反被人拉走,韦昌荣完全没想到王明山的革命经历居然如此有戏剧性。不过干了这么久的组织部工作,韦昌荣笑道:“归根结底,还是你自己愿意。你一定不愿意的话,一步就踏回去了。”
“是啊,如果我不愿意的话,一步就能跨回去。”王明山答道。说完这句话,王明山也是心有所感。如果自己跨回去的话,下场可想而知。王家在湘军攻破安庆之后覆灭了,连逃到乡下的妹妹都被远房亲戚给卖掉。这一步就是天堂和地狱。
而那些被判处死刑的人,仔细想来可没人逼着他们干这些事情。某种意义上必须承认这是他们自找的。想到这里,王明山问道:“韦书记,这里面那些被胁迫的都是怎么处理的?”
韦昌荣笑道:“你放心,被胁迫的都没被判死刑。这点我还是能把握的。当然,那些胁迫别人的,特别是胁迫教唆未成年的,不管被胁迫的罪行是不是严重,统统死刑。”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王明山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