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驿外的接官亭上,廉希贤望着不远处的官道,那里是这个国家最繁忙的地界,人流密集程度远远超过了北方任何一地,难怪大汗会这么心心念念。【頂【点【小【说,
“忠范,此行全靠你了,大汗亲笔诏令要收好,他可保你一路无虞。两川行院,西川汪良臣那处当无碍处,所虑者,东川在安西王治下,要说动他,需得另寻一人。”
“尚书说的可是王师李德辉?”严忠范点点头,蜀中情形他并不陌生。
“某忘了你在成都府呆过,既如此,余话就不多说了,一路之上,山高水长,多加保重。”
官道之上,宋人的车马已经备好,严忠范将与宋人的一个礼部郎中同行,自荆湖转道直趋重庆府。有宋元联合使臣团的存在,此行应该不会有什么阻碍,可要达成目地,却要看前者的行事效果了。
他神色如常地给廉希贤施了一礼,心里却是波澜起伏,蜀中是他的折戟之处。三年前他还是兵部尚书,外放后又为一省平章,可却被宋人差点赶出了府城,否则现在又怎么会以一个区区侍郎居于人下?
使团一行集结之后就上了路,廉希贤目送着他们消失,这支宋元两国各占半数的使团承载着他的希望。他已被告知,蜀中不停战,和谈就将无期,宋人的耐心还有多少他不知道,他自己都快被这些接二连三的变故逼疯了。
一同送行的礼部尚书陈景行看着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同行,表面上十分平静,不知道其内心是否也是如此。
廉希贤的视线正好也投了过来,两人各自苦笑着拱拱手致了一礼,都没有说话的兴致,一个要入城一个要回驿站,干脆就在原地分了手。
保民坊王宅,平章王熵一直呆在家中,这种时辰,去了政事堂也没什么事,他一般都是要到后晌才会去一趟,做一些最后的决断。
“......来者以两浙镇抚谢大使为尊,陈相遣了一个清客前来,留相也派家人送了礼,浙东帅司、沿海制司、各州县主官皆有到场。至于礼到人未到的,其数不可估量,儿料定京师与浙西等处均是如此,爹爹可不知,好大的阵仗!”
其实已经回到家有些日子了,王公子不知道为什么老父今天才问他婚礼详情,将自己所见的情形详细述说了一遍,老父亲恍若未觉,连个哼声都没有听到,让他不禁有些疑惑。
说实话,这场面的确让他有些嫉妒,就像是凭空不知道哪里跳出一个人来,抢了本属于自己的那份风光,偏生老父还颇为看重此子,时常将两人对比一番。
躺在靠椅上的王熵半闭着眼睛听儿子述说,他想听的当然不是人人都看得到的那些,可最终也没有从儿子嘴里迸出来,失望之余也有些灰心。
刘禹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已经做到了从四品,官家还有十年才会加冠。而十年之后,政事堂里目前最年轻的陈宜中也才五十余岁,自己若是能活着,肯定已经致仕了,留梦炎也是差不多。
从这上面来分析,圣人屡屡加恩于他,就有些深意了,以刘禹目前的走势,只要他自己不犯昏,十年之后登上执政之位入政事堂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圣人这是在为官家铺路,同时也是为陈宜中找一个对手啊!
“你去府门看看,陈尚书到了没有,若是到了直接领过来。”王熵蓦的一下子坐起身体,睁开了双眼,看了看不知所措的儿子,倒底将那些教训的话语咽了回去。
进入七月份的禁中,满目的繁花似锦,花径之间,一行宫装妇人穿行而过。不像前唐,宋人的宫装比较保守,就是在这大热的天里,也是规规矩矩的丝毫不露。
“这是粉奴香、卵心黄,那是雪夫人、御衣红......”
队伍最前面,两个小女孩相携而行,一个看上去更小一些的指着近处介绍道,璟娘心不在焉地点着头,不时地附合两句,思絮却早就飞向别处了。
倒底身处宫闱,她可以让夫君别担心,可自己的一颗心却怎么也放不下来,太皇太后单独留下他,是为了何事,其间是福是祸?幼承庭训,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如何不懂。
“十三姐儿,看来这些庸脂俗粉入不了你的眼,走得有些累了,我的住处就在前面,不如去那里坐一坐?”
她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别人的目光,璟娘回过神来敛首施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如蒙不弃,直乎璟娘之名即可,此番多有叨扰,还望恕罪。”
“那好,我叫你‘璟娘’,你也莫公主、殿下了,我的名中有个‘清’字,你也直乎便是,不得再告罪。”
小女孩早知她的反应,出口制止道,让璟娘很是无奈。
“遵命,殿下。”
一言既出,小女孩马上瞪了她一眼,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而是拉着她的手紧走了几步。穿过这片花圃,一座小小的庭院出现在眼前,院后是一处水阁,璟娘看那上面题着“澄碧水堂”几个字,而落款竟然是孝庙御笔。
从大太阳底下突然走进来,一股清凉之意迎面而来,只看这个居所,就知道前面的小女孩应该很得宠,一直被她拉到了内室,璟娘看着那些陈设尚算精致,而挂在当中的布仪幔帐却不是新作。
“这些两年没换过了,不瞒你说,我身这一套也是今年正月里所制,哪能同你相比,不过表面风光罢了。”
看她注视的方向,小女孩凑过来说道,大宋的公主是个什么情形,璟娘也是首次亲见,却不好亲易开口说什么。
“殿下是天家贵......”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小女孩横了一眼,璟娘赶紧住了口。
“清......清姐儿。”
“一天要学那许多规矩,好容易碰上个年岁相当的,要还是这般无趣,这公主不当也罢。”
内室只有两个宫女站在门口,都低着头,应该是她心腹之人,因此出言才这么没有忌讳吧,璟娘想。
“你那夫婿甚得大娘娘看重,且放心吧,我闻得有好几次大娘娘都同人提到过他,十分欢娱。”
小女孩一边让宫女为她卸装,一边宽慰着璟娘,不一会儿,就换上了一身常服。
“宫里常有些传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既然你在此,不妨同我说说,他确如说书那般么?”
一直记着谨言慎行少开口的璟娘突然听到她这么问,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个“他”是指的夫君?
“都是些市井之言,以误传误,殿......清姐儿不必理会就好。”想了想,璟娘还是决定藏拙。
“喔,既然那些话不可信,那你与我说说,你家夫婿的实事倒底如何。”
小女孩没有放过她,那双无瑕的瞳子里透着一丝好奇,让璟娘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拣了些普通的事迹,璟娘加上了自己理解,说起来有些平淡,可小女孩听得很认真,不时得惊叹一声,确实是个好听众。
半真半假的故事说完了,小女孩还沉浸其中,璟娘无聊地转了转眼角,无意间扫过房内的琴台,上面的一个事物引起了她的关注,人也不自觉得站起身走了过去。
“那是我师傅之物,今日她入内庭供奉,我就拿过来把玩,你认得么?”
璟娘不用拿起来看,也知道是什么,自己的那块摔坏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雉姐儿曾经说过这物只有他夫君才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清姐儿的师傅又会是何人。
“璟娘,你是个有福的。”
小女孩接下来的话让她愣了神,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对她这么说,还是个相识不过片刻之人,她的心有些乱,那感觉来得如此突然。
“圣人容禀,相公们所虑不无道理,元人自恃势强,想战就战,想和就和。我等若是一味示弱,只会为敌所轻,最后就算谈下来,也难堵悠悠之口。”
刘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将实情一说出,就看到谢氏的脸色沉了下来。
“圣人也勿忧,元人渴求和谈之心,比我方更甚,只须再过些时日,蜀中战事一停,臣等定与他们达成一个满意的和约,绝不负圣人所望。”
不管这梦还能做多久,刘禹都不想再去戳破,因为即使他说了,别人也不会信,李庭芝的军报就是个最好的证明,刘禹不认为自己比他还要有权威。
谢氏的眼睛仍是望着殿外,不远处是重重的宫阙,过了良久,她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面色渐渐缓和过来。
“罢了,好生去做吧,老身等着你们的消息。”
看着那个年青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谢氏还是有些欣慰的,至少此子没有瞒骗她,他只是和议三人组里地位最低的一个,又能做些什么呢?
数千里之外的大都城宫禁之内,忽必烈的浑厚嗓音响彻殿中,自从伯颜被他打发出去之后,中书省的左右两大丞相就都缺了席,繁重的国事全都压在了他自己的肩上,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至于那些汉臣只能备咨询,已经不再像早些年间那样受他信任了,哪怕是姚枢这等潜邸之臣也是如此。
“告诉王昛,朕不仅要步卒,还要水军,战船、海船,越多越好,不要一味地只叫苦,八月底之前,朕要看到人、物!”
“女真各部再遣使去催,今年贡物朕什么都不要,只要人马。告诉他们,凡是出人出马的部落,战后都有重赏,明年的贡物一律减半,勇者拔入侍卫亲军听用。”
......
几个汉人文臣,战战兢兢地书写着他颁下的旨意,然后再换人做成蒙古、高丽、女真等各种文字,信使就等在宫门外,做出一封就发出一封,丝毫不敢耽误。
“你们先下去吧。”正在思索还有什么没有想到的,忽必烈突然听到一个背后女声响起来,殿中的众人应了一声,收拾东西退了下去。
“察必。”他一转过头就看到了一双温柔的眼睛,心中的那股戾气顿时不翼而飞。
“天色不早了,国事做不完的,陛下稍稍歇息一下,明日再继续吧。”察必挽住他的胳膊,笑呤呤地说道。
“嗯,那木罕......”忽必烈有些歉意地说道,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了。
“他是大汗的儿子,天生会有一份责任,就算真有什么不测,那也是命。高丽那边,我已经发了书信去给忽都鲁坚迷失,不会误了陛下的事。”
察必的语气有些低沉,那木罕是她的亲子,如今落在了宿敌手中,虽然还没有坏消息传来,可担心却是难免的,忽必烈将她揽进怀里,两人在殿中相拥无语,就像每次他出征回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