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斤?你疯了。”
印象中,姜才很少会这样子直斥其非,刘禹也极少看到他发火的样子,想来也是,对着他们这些文官,自然不会像军中一样,可今天他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吃一斤,给家人一斤,每人再给半两盐,有条件的话,每隔几日加些肉菜。这是极耗体力的活儿,吃得少了便干得慢,如何能行?”
他奇怪地摊摊手道,宋制,军中普通士兵一日都要食米二升,差不多就是三斤多,还有各种名目的补贴,给做工的这个数,怎么会多呢。
“子青,也怪某心急了,你说的是道理,可某问你,你所说的这个数,是足量的对吧?”
姜才摇了摇头,这个年青人有时候精明无比,有时候却稀里糊涂,军士如何能与做工相比,再说了你看到哪个军士真正领到了册子上那个数了?不是他要克扣军粮,朝廷每年拨下来的钱粮,本就不是足额的。
真要按这个数给,他手下的军士都会羡慕,这样谁还愿意来当兵?刘禹被他这么一提,也反应过来,自己又理想化了。
“再说了,你这米也不能就这么发下去,这样的精米,去对岸陆上,一斗就能换三斗!这事你就别管了,交与某便是,军中自有人处置,放心都会入账,某的军中无人敢伸手。”
刘禹点点头,他一直都是只负责大面上,琐事是不会去做的,姜才既然愿意接手,也乐得清闲。
此刻的琼山县城外,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工地,不光是穿越点的田地,还有连接县城的通道,刘禹看到的情形,田地已经被趟平,几头牛拉着大石碾子在上面反复地压着,一凹下去,就被黄土填平,然后再压过去。
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临高那边也开始了动作,原本的道路将被加宽,按他的意思,这条路将被铺上混凝土,和码头一样,做为样板工程,他的运输量只有这么大,只能先紧着这些来,等今后再考虑建厂自己生产的问题。
他这一趟过来只是探路,并没有带什么,按照规划,这里和临高市舶司所属地一样,都将进行大规模建设。如果可能,刘禹倒是想直接拆了琼山县城重新来,可惜现在这并不是当务之急。
“那些夷人得用么?”
在担土的队伍里,刘禹看到了一些夷人装束的男子,他随手指了指问道。
“尚好,只是同当地人有些矛盾,经常会有口角之事。”姜才倒是没有说什么,现在人手不足用,这些人力气还是有的,就是不太好管理,重了不行,轻了也不行,让他很是头疼。
刘禹能想见发生了什么,这种活计就在自家门口,现在没到收种之时,当地人肯定会有些怨言,怪他们抢了饭碗,这倒没什么,就是放在后世,地域之见也是不可能清除的。
等到工程陆陆续续开展起来,只怕他们就不会说什么了,人人有工做、有钱赚,就会化解所有的矛盾。等到那批俘虏到来,这岛上还不知道会有多热闹,他的嘴角微微抽动着,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前些日,杨飞截到一只大食商船,连人带船解到了水寨,那人口口声声喊冤,会不会有麻烦?”
姜才不知道这样的情景有什么好看的,于是将话题转到了水路上,那个蕃人有齐备的手续,大宋一向对他们宽容,如果闹上去,他自己倒是不担心,就怕会影响刘禹的计划。
“喔,他本是欲往何处的?”
这么快就有了消息,刘禹倒是起了兴致,现在离信风之期也就个把月,有人早早地出发并不奇怪。
“泉州,身上还有那边市舶司开具的文书,这批货是去年就定下的,看样子他很着急。”
“他可曾提到蒲家?”
对他的打算刘禹不感兴趣,他只关心这一点。
“你怎知道,他就是与蒲家做的生意,好家伙,一船的香料,其中还有多种名贵之物,这船货只怕不下十万瑉。”
能让不怎么看重钱财的姜才咋舌,刘禹当然能想见那价值,自己家卖了那么多铺子、田地也才弄到这个数目,人家不过一船的货而已,具他所知,上好的香料在京师等地能卖到一百多瑉一两,这个数目只怕还是低估了。
不过既然是蒲家么,那就无须客气了,如果不是担心事情传出去影响后面的计划,他都想直接扣船抓人了,地主家也缺钱啊,这种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
眼下还不到时候,他要等到对方有所动作,才能名正言顺地行事,等着吧,相信这么大的动静,那人肯定不会没有察觉。不是说嘛“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他有自己的眼线在盯着,不必着急。
而在泉州城中,张青云正为这个目标人物头疼,不同于那次刺夏,此人的活动范围是以家为中心的,而他的家身处蕃坊,又不临街,四周都是蕃人的住所,想要接近十分困难。
“......我等只能在街角处暗暗观察,此人出外多坐肩舆,一旦放下帘子,内中如何就看不清了。今日里,便有一人坐着他的肩舆入府,如果不是出来后才发现不是本人,差点就弄出个乌龙。”
手下说的都是实情,他们不可能做得太明显,而这样子的话又没法保证不疏漏,张青云知道他们尽力了,倒也无法加以责怪。
“那可曾查出入府之人是何身份?”
难题只能暂时先放下,张青云转而问起另外一个问题,与此人接触的多半也会有关碍,他想从这上面着手试试。
“看样子像个蕃人,不过却不与他们住在一处,听周围的百姓讲,他似乎是个什么色目人,在城中经营一处铺子,到这里没有多久。”
手下的神情有些沮丧,这个分寸不好拿捏,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太好的手段,这样一来,得到的有用消息并不多,让他自己都觉得很不满意。
“色目人”张青云吃了一惊,这里的一般称那些异族人为“蕃人”,其实他们也是来自许多不同的国家,穿着、语言、信仰什么的都不一样,而“色目”这个称呼却不多见,因为它来自北方。
“他那铺子在城中何处?里面卖的什么。”张青云不动声色地问道。
“不远,就在此地过去两个街口,似乎卖的妇人之物,布匹、珠饰、熏香等等。”
手下回忆了一番说道,那样的铺子在城中并不起眼,大街之上比比皆是,看上去生意也是一般,他离开之时就关上店门,回来之后才打开。
这样的描述让他想起了什么,这是一个有趣的人,张青云决定自己应该去看上一眼,此人能登蒲家的门,就有可交之处,或者,会有意外的收获也不一定。
“对他的话,你意如何?”
蒲府中,蒲寿庚刚刚将人送出了府去,回到自己的大屋,同宋人一样,他也喜欢弄间书房出来,然后在那里谈一些密事。
“‘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房中除了他只有这个叫孙胜夫的亲信,后者摇了摇头,许诺这种空头话现在没有任何意义,泉州地处南端,还在大宋的腹地,元人要过来得突破多少障碍,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可以以此,打动那些观望之人。”
接着他又说道,蒲寿庚明白他的所指,城中蕃人并非都是和他一条心,有些人对于这块土地的主人心存感激,并不愿意做出背叛之事。
就是他自己,也不是一定要撕破脸,如果像以前那样,大家安安稳稳赚钱,做谁的臣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可现在,他越来越觉得不安心了。
今天也不是毫无收获,从那人的嘴里,他证实了元人确有南下之意,这与自己探听到的消息相吻合,这一次可不像去年,只怕要认真地考虑一下后路的问题了。
以前,宋人奉行的宗教宽容政策让这个城中的蕃人安居乐业,而他们也带来了大量的财富,繁荣了城中的经济。如果元人不像他们在西征之时那样,他相信蕃人一定会顺应局势,而这一点那人也亲口保证过了。
只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啊,现在还得靠自己,信风之期就要到来,一切都得在那之前解决,可元人肯定不会在此刻发动。蒲寿庚紧紧地皱起眉头,捻着一丛胡子沉呤不语。
从孙胜夫的角度看过去,自己的主人已经和宋人没什么区别,除了相貌还有些不同,行事做派毫无二致,这也是他追随的原因。
“海公勿忧,往琼州的人已经派出,不久就会有消息传回,到时候一切就明了了。”
“也罢,王相的人也等得不耐了吧,将那数拿给他。让他回去带一句话,只要蒲某仍在此地,明日的奉应再加一成,永为定例。”
不管要做什么,稳住京师那一头都是必须之事,看来这一回要出点血了,蒲寿庚一想到这里,干脆慷慨一些,不就是许诺嘛,他也会。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