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钩,随着水波荡漾,落在湖面的倒影微微晃动,显得不那么真实。
杨翊平独立凌波亭,望着湖面,身子如同僵住了。
他一再怀疑赵庆安是楚若曦真正喜欢的男子,却不小心触动了正德殿密室机关,无意间发现了一幅前朝皇子的画像。
画中之人同赵庆安如出一辙,相貌极其相似,同一绝色女子一坐一站,抚琴弄茶,原以为是情侣,看题款才知道,是前朝的七皇子同九公主兄妹自画像。
而画中女子眉眼间显露出来的那抹神韵,很熟悉,很熟悉,他自认没见过哪位九公主,但熟悉的感觉一直笼罩着她,直到看到画中女子手腕上戴的那只玉镯,他才猛的惊醒,楚若曦手腕上有个一模一样的玉镯子……
他恍然大悟,原来楚若曦画的不是赵庆安,而是画中的这个男子。
想到这个可能,他吓了一大跳,难道楚若曦是前朝皇室后代?
当他查明真相,赵庆安向他坦白身世之后,他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可是,楚若曦的身世摆在那里……
四个月了,她就好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半点关于她的消息,但是,杨翊平知道,她一直都在,在自己不为所知的某一处,继续操纵她的凤凰羽,对付他这个天子夫君。
更有可能的是,陪在她身边的是那个人——杨子良。
轻微的一声响,一抹身影如蝙蝠般从暗中飞跃出来,单膝跪地:“主上,楚志淮攻破赵城,守城大将朱子发战死!”
杨翊平脸上再无稚嫩,淡淡的忧伤消失无痕,眼中厉光迸射,“厚待朱子发妻儿。”他朝湖边再进一步,手搭在栏上,十指紧紧扣住栏杆:“……可有她的消息?”
“属下无能,没有查到娘娘的下落。”
“……不用再找了,下去吧!”
“咔”的一下,木栏应声而裂,杨翊平下了栈桥,不再多言。
乾元殿灯火通明,杨翊平望着前线告急的奏章,眼前浮现的却是楚若曦的身影,刚毅的脸上,冰冷的眸子多了些悲愤。
连州成失守!蔡阳郡失守!建州失守!赵城失守……
她不是要颠覆朕的大周吗?朕都顺了她意,不是要来杀朕吗?朕就坐在这里等她来!
可恨的是,为何一切照你的意思来做,你却不回来!
他一掌打在御案上,猛的一扫,奏章、墨宝、印鉴飞洒一地,吓得徐公公等奴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息怒!”
杨翊平站起身子,双拳紧握,冰冷的眼,杀气逼人。
他牙龈紧咬,心中默道:若曦,既然你不来找朕,那么,朕只能去找你了。
“传威远候,抚远大将军!”
入夜的皇宫,注定不再平静。
赌气的少年天子,终于下定决心出手了,要得到一个女人,除了放纵,更要征服!
幽幽谷,春去秋来,转眼到了收获的季节。
楚若曦眉心紧锁,望着山谷一隅,怔怔出神。
邓欣不敢上前打扰她。
自打她出宫之后,在梁子阳的帮助下,成功救出凤凰羽几位当家,放手对付杨翊平。
楚志淮手握重兵,不负众望,打得杨翊平的人马灰头灰脸,短短数月攻下好几座大城池。
士气高涨,振奋人心。但是,她脸上那么忧伤却从不曾散去,每当有新的捷报传来,她笑容背后的那抹失落,没能逃过邓欣的眼。
小姐不是真正的开心!
赵庆安不肯做光复大齐的龙首,对她的打击是无以复加的。
重挫杨翊平,她心中可能更加痛苦!
而眼下,形势急转直下,楚志淮损失惨重!
杨翊平连连失利,逼得他重新调派大将,亲自上战场督战,出手毒辣,稍有反抗者,破城之后,皆斩!
杨翊平势如破竹,很快夺回大部分城池,逼近楚志淮大本营。
楚志淮将士军心大乱,有不少士卒已然开始做了逃兵,更有甚者,叛逃杨翊平阵营,调转枪头对付楚志淮。
唉!
邓欣暗暗叹气,赵庆安身为郭家子孙,对光复大齐不上心,倒是眼前这位富贵无双的皇后娘娘,甘愿抛弃到手的荣华富贵,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真是让人唏嘘。
楚若曦转过身子,刚好将邓欣那一脸的唏嘘收在眼底。
邓欣前来幽幽谷见她,只有一事,她心下了然。
“大当家前来,可是楚志淮又丢了一座城池!”
邓欣对她毫不避嫌的直呼兄长名号已然见怪不怪,点了点头,无奈道:“杨翊平诡计多端,骗取蔡阳郡守将出城,暗箭伤人,当真是小人。”
蔡阳郡失守了!
楚若曦心下失笑,杨翊平从来就不是君子!
“下一个就该是连州了吧!”她恍若自言,随手拾起一截残枝,摆弄了一下,丢落溪水之中。
这正是邓欣忧心的,军心动乱,加上楚志淮低估了杨翊平的实力,一下将战线拉得太长,分散了兵力,杨翊平兵分三路,成掎角之势,中军重点击破,两路大军拦截楚志淮的援军,这样一来,楚志淮就很被动了,顾此失彼才吃了大亏。
“据探子回报,杨翊平集结了四十万大军,大有收复连州之意,小姐,杨翊平势如破竹,我军……我军士气低落,长此下去,会不会出什么漏子。”
“尽人事,听天命吧!”
邓欣望着已然远去的背影,一脸愕然。
小姐这句话,怎么像是认命了的感觉!
曾几何时,她是那么的意气风发,什么时候,她变了?
楚若曦心烦意乱,在她心底,一直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她觉得自己都快疯魔了,清楚的明白自己的使命,却又心不由己的会想到另外的那个人,那个她一心要铲除的人!
梁子阳同她分析当下局势,其实她压根就没听进去多少,只有在梁子阳提及“杨翊平”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才会心中一悸,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痛苦。
对于梁子阳,不知不觉中,对他的依赖在淡化,一股无形的疏离在悄悄萌芽,有时,明明望着的是他的脸,却会不经意间被替换成皇宫里面那个,冷着脸逼问她同赵庆安到底是何关系的男子的脸。
赵庆安不肯出来担起反周复齐的大任,把她气得差点晕厥,差点跌落太液湖,被赵庆安抱住送回岸上,却又招杨翊平误会,舍不得对她动怒,只能借故重责赵庆安。
楚若曦再恨赵庆安的不负责任,也不忍心自己唯一的亲人出事,帮他向杨翊平求情,最终的结果,只是让杨翊平更加误会他们之间的不清不楚。
却被她发觉了正德殿密室下的暗道,终于逃离了那个近乎疯狂的男人。
带着前世的恨,今生的凌辱,找到梁子阳,下定决心做她今生该做的事,才发觉,她做不到了。
一座座城池被攻破,打得杨翊平灰头灰脸,最后,痛的是她,她的心不受她控制了……
她无耻的发现,当听到杨翊平反败为胜,夺回城池的消息,压住心口的那块大石好像被移开了,这个感觉吓坏了她,也让她不敢再踏出幽幽谷半步,只因无法去面对为她出生入死的那些忠义之士。
“若曦,杨翊平调集四路大军,围困建州,楚志淮孤军死守,没有外援,很难撑下去……”
梁子阳望着又似游魂的人,对杨翊平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这个女人被他骗了,自己也有种被杨翊平骗了的感觉。
原以为凭他的势力,利用楚志淮手中的几十万大军,怎都能将杨翊平拉下马,却发觉杨翊平远非表面看到的那般,他一早就设好局了,一张巨大,无形的网,早将他同楚志淮困住,他玩的只不过是猫捉老鼠的游戏而已。
楚若曦迟缓了一会,才回过神,眼中闪过一抹酸楚,问道:“你有法子破解困局了吗?”
“困局?”梁子阳桀骜不羁的扬了扬眉,“从来都是我设局,我才是天地间的主宰!”
见楚若曦对他的豪情壮志不怎么来神,他眼中的光芒暗了暗,手轻轻搭在她肩膀,“若曦,你还在为赵庆安的事伤心吗?”
“不……人各有志,强求不得的。”她不经意的从他的手下避开,侧过身子望向苍穹,“老天有眼,能帮郭家留住这条血脉,我已经很感恩了。”
被她避开,梁子阳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他放下手,“你如此在意一个丢了江山百年的亡国|之君,如非你年岁尚小,又出身在定国公府,我还真有点怀疑你是顺义帝的什么人呢?”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让楚若曦心中一痛,如非她当年痴恋秦慕寒,错信他人,父皇又怎会死的这么惨。
落日的残阳将天边烧红了,此情此景,如此神似,百年前宫门的凄惨涌现眼前,她怆然泪下:“……再过些时日,就是顺义帝君的死忌,百年后,可还有人记得这位君王!”
梁子阳眉眼一跳,他上前半步:“若曦,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
楚若曦仰首望着他,眼神极其复杂。
他的手势极轻,已将她眼角的泪水拭去:“真到了哪一步,没人能抵挡得住万里河山的诱惑,包括赵庆安,到时,一切都会圆满。”6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