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亦修的目光转向窗外,眸子微敛,迷朦而遥远,他的声音亦淡淡,沒有一丝波澜,更沒有目的达到之后的欣喜,"四弟,三哥并沒有什么要你做的,只是不希望你我兄弟都成为别人网中的鱼,危险逼近而不自知."
他的几句话,几个称呼,仿佛一双手轻轻拨动了四皇子心底最深的那根弦,铮然一响,震响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四皇子的眼底有淡淡的潮意,他深施了一施道:"多谢三哥."
四皇妃也起身,眼眶微红,轻声说道:"三哥三嫂,多谢你们."
四皇子又对容溪施了一礼,声音悲恸道:"三嫂独自去了东缰,臣弟竟然不知,其中想必极其凶险,如果三嫂有所闪失,那真是臣弟的罪过了."
容溪侧身避过他的一礼,"再凶险也已经过去了,好在事情圆满解决,王爷和你都平安无事,也让阴谋者头疼一阵子,算是沒有白费力气吧."
"是谁?"四皇子目光顿时灼热了起來,他紧紧抿着嘴唇,如一柄锋利的刀.
"是谁相信四弟心中自有决断,"冷亦修轻叹了一口气,"想必你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四皇子微怔了一下,又思索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的身子……"
"他的身子从來不是什么问題,"容溪冷冷一笑,"如今要让二位见一个人了."
"什么人?"四皇子说着,突然想起那辆跟随着冷亦修和容溪进府來的马车,难道说……
容溪走到门外,击了击掌,冷十五便带着一个人走了过來,那人身穿着长袍,身材瘦弱,一张脸上更是瘦得几乎脱相,眼睛出奇的大,而颧骨则高高鼓起,越发显得骇人.
四皇子仔细的看了看这个人,感觉有些眼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见过,微微皱起眉头,沉默着的盯着看.
那人走进屋内,在地上跪下,叩拜道:"参见宁王殿下,王妃,四皇子,四皇妃."
他一一道出众人,显然也是熟悉的,四皇子的脸色更凝重了一些,冷亦修转头看着四皇子道:"四弟,你可认得此人?"
四皇子又仔细看了看,眉眼间有些熟愁,但依旧想不起來,只能轻轻的摇了摇头,冷亦修冷然一笑说道:"此人名为张进."
"张进……张进……"四皇子觉得这名字也十分熟悉,他仔细的想着,突然眼前一亮说道:"莫不是……"
"沒错,正是."冷亦修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是想到了答案,"此中有些事情他比咱们更明白一些,不如听他怎么说吧."
张进直起身子,垂下了眼睑,声音低沉空洞,往日里那些让人惊心的事情又突然在眼前铺展开來,如同一个召唤,所有人的记忆跟着他的声音回到了那个时候.
"当时,达克列还不是驸马,他的身份特殊,奴才也只知道他是苗疆人,具体的身份也不是十分清楚,但仅凭苗疆人这个身份,就让大皇子与他的见面总是偷偷摸摸的,一日,奴才领了命,带着换了服饰的达克列去街上找宁王殿下和……一位年轻人,大皇子说那个年轻人是七公主看上的,达克列身上有好东西,可以让七公主得偿所愿."
四皇妃听得不禁心头一跳,这件事情虽然不许外传,比较隐讳,但她也是皇家的一员,此中内情她自然也比别人听说得更清楚真切一些,她当然明白,当初达克列是下的什么东西.
"可谁知道……"张进的脸上呈现痛苦之色,他的肩膀微微的抖了抖,想必是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想必各位主子也已经知道了,奴才命贱,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四皇子却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目光紧紧盯着他说道:"爷更关心的是,大皇子是怎么和达克列搭上线的?"
张进怔了一下,像是回想着什么,片刻道:"具体的奴才也不是很酒,只是记得有一次去酒楼,大皇子把厨房的厨子招了过去,说是有重要的东西要给他,那东西放在饭菜中做调料可以让饭菜有特殊的香气,厨子接了,后來试了果然非同凡响."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厨房里的有一个小帮厨是奴才的同乡,有一次和他遇见,无意中听他说起,大皇子给大厨的那些东西,可宝贝着呢,说有钱也买不到,根本不是本土之物."
冷亦修和四皇子的眉心齐齐一跳,容溪抿了一口茶,她心中比冷亦修更清楚,在张进一提这个事的头的时候她心里就有数了,毕竟她來自现代,对于一些食物的制作猫腻,她可比这些古人见识得太多了.
"奴才想,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大皇子才和达克列搭上线的."张进的声音低沉平缓,如久放在书架上的书,蒙了一尘厚厚的灰,突然间翻起來,让人胸中觉得呛闷.
"那么……"冷亦修接过了话,声音拉得很长,在如水的夏夜里却冷得像冰凌破裂的声音,"齐王呢?"
张进的身子微微震了震,他的头埋得更低,再次俯下身去,声音闷闷的从下面传來:"小的奉大皇子之命和达克列接触过几次,有一次去.[,!]吃花酒,他……喝得多了,酒醉中提到,你们厩的皇子真是奇怪,苗疆的男人有了病也要努力健康,而有的皇子明明沒有病,却要吃大把的药來吃出病态,中原的医术就是不行,哪里像苗疆的,只是简单的一味就能够达到效果……"
他的话,在场的人听了都心中了然,冷亦修和容溪早就知道齐王掩饰了什么,所以并不惊讶,而四皇子和四皇妃则是难以置信,四皇子脸色阴沉变幻,他扶着椅子的手,松了紧,紧了再松,良久,声音从齿间滚落,一字一字道:"此言……当真?"
张进抬头苦笑了一下,灯光下他瘦得露骨的脸扯出诡异的笑,"奴才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承蒙王爷搭救,只是……这身子也是残了,苟延残喘而已,实在沒有必要再说谎了."
四皇子的眼睛里跳动着不明的火光,两侧的太阳穴处青筋也鼓了起來,隐约可以看到突突的跳着,他的目光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幕,那里的几颗星子都被他逼的暗了暗.
"三哥,"四皇子慢慢转过头望着冷亦修,脸上浮现一丝飘浮的笑意,眉梢眼角尽是浓浓的戾气,"东疆之事,是不是也和他有关?"
冷亦修看了看容溪,容溪和他的目光一撞,随即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在东疆已经经营了许多年,而且事事处处小心,虽然有來往信件,但却从來沒有他的亲笔和印记."
容溪说着,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她看了看时辰,"我想,现在他已经知道东疆出事了."
"三嫂如何得知?"四皇子急急问道.
"自然,他收的飞鸽传书就是我着人发出的,"容溪掠了一下耳边的发,"从我开始回程的那一刻就安排好了一切,你且看着,如果明天他借故不去上朝,就证明我说的是对的."
四皇子脸上神情阴晴不定,眼底的神色也变幻莫测,"想当初二哥……"
冷亦修微微一闭眼,"为兄也有此怀疑,当时他力说二哥是自杀,可是……"他微微笑了笑,唇边的纹路有些萧索,"你应该知道的,二哥的性子……他怎么会自杀?断沒有那种决心和勇气的,何况,当时已经验出,他的确是中毒而亡."
"确切的说,是蛇毒."容溪补充说道,"而且不是普通的蛇毒."
四皇子微微晃了晃,四皇妃伸手扶住了他,眼眶微红的叹息,四皇子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昂起头,"竟然是这样……"
冷亦修站起身來,轻轻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亦是疼痛缠绵,那眼神看得四皇子的心中一痛,他慢慢抬手,握了握冷亦修的手,颤声叫道:"三哥……"
从四皇子的府中出來,夜色已经非常浓重了,四周尽是蛙鸣蝉叫,给这沉寂的夜添了几分喧闹,风中带着夏季的暖意,轻轻的扑上來,容溪骑在马上,轻轻的昂着头,她随手拔下脑后的簪子,一头如水的黑发飘散开來,在风中轻轻一荡.
冷亦修的唇边带着笑意,那黑发的清香似有若无的挑着他的鼻尖,他双腿一蹬,身子轻灵的跃起,容溪觉得身后一沉,他已然落在了身后.
容溪沒有说话,冷亦修心中更喜,他沒有挥鞭,只是任那马自行的向着王府走去.
风声轻轻,月光淡淡,鼻尖下是容溪身上特有的淡香,冷亦修忽然觉得满足,他把下巴轻轻放在她的肩窝,微闭着眼睛,嘴里不自觉的轻声叫道:"容溪……真想这样一直走下去……"
容溪沒有说话,只是享受着此刻的安宁.
马儿在王府前停下,冷亦修跳下马來,刚要伸手去接容溪,只听身后一声清亮而熟悉的女声叫道:"亦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