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定是留了李晖琢用膳。可是,皇上家的饭才不好吃,要跟着皇上下筷子。皇上若是劝你吃哪一样菜,你也必要做出爱吃的样子,而且是极爱吃。最关键的是一定吃不饱,因为前头领着筷子的皇上向来只吃几口爱吃的。
难为我这个时候还能想到吃。还是个这么仔细的吃法。
更难为的是,我这个时候还是想着他李晖琢,真不知道他前世是积了什么德,这么的让我牵肠挂肚。
什么,牵肠挂肚?
我怎么可以对他牵肠挂肚。关键是我对他牵肠挂肚时该当使用的上何居心呢?
这个听起来,很严重的。
到了廊下,早听到老夫人的屋子里有人在说话。想来,此事早已经惊动了大家,现在大家正都陪在老夫的屋子里,却也不能真的一筹莫展,而是随便聊些什么。于是,不断有笑声从内中传来,我心知一定是有谁,想出了办法来,正哄着老夫人开心呢。而这人也多半是我那两个便宜嫂子。
小丫头替我打起帘笼,我略略收了收心思,便迈步走了进去。
晖琢的两位嫂嫂是何许人也,我这边小荷才露尖尖角,便被她一把扯了过去交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我不常见,遥想一下最近见她的一次,也是几天前的事情了。只因,有的时候,不是这几个媳妇不见老夫人,而是老夫人上了年岁不惯别人打扰。是以这些定省的虚礼,便也全经了老夫人的吩咐给去了。倒是老夫人日里的吃食。每一房中都是照样的做法,以显示老夫人的体恤。另一方面,大家便也从老夫人每日的吃食上面察觉得到老夫人的身体状况。我想着,老夫人最近多要了一些干货,想来牙口不错,身体硬朗。
想完了这些,理所当然地觉得事情都没有变糟。也可以备上一张大笑脸,添些喜气。
所以。当我被她们一双姐妹花拉到老夫人眼前时,我那笑容还挺灿烂的,老夫人抬起瞧着我,亦还了个大大的笑容,还让我在她旁边坐。看着我那两位便宜嫂嫂还站着,我觉得,不能污了公主的面子,我还是不坐了吧,大大方方地谢坐。却没有坐。
老夫人却是不满,好歹的要我坐下。
于是,我不敢再却。真的坐在了她身边。只沾了一点点的榻面,为的是,坐得向模向样。高门大户的行动举止见惯了的,也觉得是美观的。可是,做起来就太难了。摆出了这么个模样一动不动,我心里暗暗叫苦。
便宜大嫂。嘴角一抿,冲着我直笑。我知道她这个样子又是要犯上作乱。
不过好半晌,她只是喝一口茶冲着我笑一会儿,喝一口茶向着我笑一会儿。
我也终于被她笑得心虚。用手抓着老夫人罗汉榻上的榻穗儿,恨不得在那上面撕出一个口子来。人家还没有说什么。我怎么就心虚了?
躲是躲不过的。但只被她笑笑,又不会少一块肉。外面的灯笼点得太多了。连夜色也给浸亮了。
我心里磨棱又坚韧地肯定着,我哪里会操这些无用的心,一切不过是假相,必定是我日日与那李晖琢呆在一起,学了他的坏处。学坏容易、学好难,这充分说明坏事都容易做,好事却有一些难度。
“娘亲,您这么护着三妹,我们瞧着可是妒忌得紧。这心里也便是抓心挠肝儿的。”那妒忌的颜色做得逼真,又散得飞快,下一眼,妒色风消雨霁,便只剩下拂袖的一个笑。据说这位大嫂也是从前关陇之地的一枝名花。名花之笑,自然非彼俗流。只是那笑忽而又转成了打趣,有意向我飞来了一眼。
她那样子做得古怪,这下子,连想要板着的老夫人也笑开来了,“难为她做得倒像,两面三刀的样子,瞧来最是有趣儿。”
大嫂一听,便装开了羞涩,一会儿又是发愁,一连作弄了几个脸色,直逗老太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止住了。
其实,我的这位便宜嫂子,有个很可口的名字,叫做洪李子。李晖琢第一次说给我听的时候,正值冬天,我馋得差点直接落下口水来。接下来,还因为不能吃到李子而愁苦了好大一阵子。有些东西,我们一但想去,便绝难放下,人与物都是这样。
话题绕来绕去,最终还是绕到了李家三公子的身上。大家点灯絮麻,也不过是为了等他。只不过,大家谁都不肯明说罢了。
自打我进来说话,也有了一会我的功夫,门上却没有丁点儿的动静,心上莫名的有些焦焦的感觉。可是,细究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即使被委了重任,却应该害怕什么,而且又什么身份为他害怕。
我眼皮子浅,难免会将情绪挂在脸上。当然也就难免给有心之人看出来。
那边二嫂已经开腔,“老太太想得怎么不周全,便像是想到三妹妹的心里一样,你看,我们这三妹妹这会儿坐立不安的样子,可不是要去相接小叔的样子。”说完已经止不住咴咴有笑。
我困顿地抬望眼,不晓得,自己已经如此的尽力掩饰了心头的复杂情绪之后,还怎么就被他们一眼就给看穿了。
我再看老太太,老太太也是信了她们的话的样子,还一个劲儿地冲着我笑。有一种被人推入万劫不复之境的感觉。
看来,又是不白之冤。
再多的解释,也是没有意思。况且我早已经不耐。
老夫人发话,催我快立到府门前。刚刚已经有小厮飞马来报,三爷转过了朱雀大街正向府上回来呢。
在这个非常时刻,我的感觉只有一个,我想睡觉。有被子更好
不过,不知道是在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我身后统领着长条队排了好半晌,却连个人影也没有瞧到。殷勤家丁泼在上面的水渍也渐渐被风吹干。
心底层层涌上的失望与多思,顿时揉碎了我坚实的睡意。我现在犹如醍醐灌顶,清醒得不得了。我有些恍神,刚刚我木木地站在这里里,这一家子人都忙乎了什么,竟然还净水泼街了。
我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姑且还能喜怒不形于色。
不过是几个望眼之后,我就由心慌变成了心慌慌。
此时,心中那么期盼的,竟然是在青灰色的一个拐弯处望得见那个高傲的归来。一骑当先扬纵马蹄,马蹄声起落、穿行、载负他归来。
之后很久,那条空荡荡的大街尽头,都没有传来这个身影与我的想像相弥合。
这颗热忱之心顿感到了被冷落的味道。
等待将很多的思想拉长,长到让它们面目全非。
直到,有一个声音不紧不慢在我身后说,“这么认真等为夫,竟然还错过了为夫。看来,今后我真是要看好你。”
借着向晚的夏风,花香骀荡,可是我却要看透红尘,在滚滚的烟火之中走出,这人就是在故意骗我。
而我,也注定要难为情。
看看,我就是不能离得他太近。一天见一次就是极限。
我避过他的手臂,轻轻道,“人多眼杂,将军体恤。”
他笑,笑得那么轻,就像是浮云来回,周流无碍。他伸出手,一下子拉住我的手,任我如何使用眼色,就是不肯放开。
我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百无一用是同情心。
人流慢慢退入府中,我们反而走在后面,他一直没有瞧前面,而我一直没有侧目,我们一直向老夫人的院子里去,本来像木桩一样的家仆都退去,被人影遮蔽的花草也尽情显露,显得极是蓊蓊郁郁。
我只得随着他又回到老夫人的房中,这次,老夫人的笑里更动了些情愫,晖琢便向前伏在她身边,轻轻的声音安慰道,“儿子没事。不过是皇上留宴,与几位皇子多行了几杯,才回来得有些晚。惹了娘亲惦念,儿子不孝。”
老夫人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雅量无二的公子,将头伏在老夫人怀中的样子,竟然还有一些童真。
从来都是欠揍的公子,也会有这样的时刻。
这一番闹腾下来,我只觉得四肢无力,可是,见两个便宜嫂子不退自己也不敢造次。心里却对这贵族门庭的规矩来去腻歪得不行。就只是,李晖琢,倒是对这次与皇上会面的事情绝口不提。让人不好猜出什么忧喜来。
连老夫人也未问什么。当然,老夫人若是想问,也是有的是时间。
但此后,老夫人也未单独见过晖琢。
此间风平浪静,他比平时忙了好多,也不时常来烦我,我则是扛着一只花锄,专门跑到他书房外面去给花松土。
最近,府上都说,三少夫人贪恋三公子得紧,已经是如胶似漆、寸步不离的地步,就连少爷读书也要那么远远地看着。
于是,有这么一天,老夫人派人来唤我。说是要对我说一些事情。
我暗暗猜想,老夫人平白无事地找我,又是在这个时刻,必定是与那些流言有关。
果不其然,正是那些流言蜚语闹出的事端。
我进去的时候,老夫人正在喝汤,最近,饭后,老夫人喜欢食几口甜碗子。
那甜碗子里配料皆是鲜时水果,打从老远就闻得见内里的清香。
我这边一放落了脚步,那边便有人撤下了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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