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后来回想起,觉得初在睿王府的日子,真是段平静美好的时光。在那段日子里,每天她都会无端地想起四个字:岁月静好。
睿王府居然有个菜园子,她和小红、浅绿每天都要到园子里去,给小萝卜浇浇水,给白菜捉捉虫,给棚里面的菜苗施施肥。睿王府的人并不多,没几天周瑞就全认识了。在这里,没有明显的主子奴才界限,大家像是一家人一样,开开心心做着自己的事。睿王,就是那个全家共同呵护的人,这里的每个人对他,都有深厚的感情。
起初小红、浅绿不让周瑞下地干活,周瑞执意要来。她从来都不是娇滴滴的富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在家的时候,她亦是什么都帮着娘干。在菜园里忙碌一天,仿佛能让人忘记尘世的烦恼。周瑞想,日子如果能这样一直过下去,平静又美好,倒也不错。她心里放不下的,唯有父亲的冤仇。
翻着眼的太监踩上台阶,脚底儿像抹了油似的,一下子滑了出去。他重重摔倒在台阶上,“哎哟”“哎哟”直叫嚷。后面跟的两个小太监赶紧上前去扶,脚刚踩到台阶上,就纷纷滑倒,摔了个底儿朝天。
候在一边的陈炳、浅绿、小红等人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睿王却脸色一冷,疾色吩咐:“还不快去扶起刘公公?”
陈炳等人这才忍住笑意,扶起三个太监。躲在竹枝后的周瑞会心笑了,先给三个太监来个下马威!早上小红摔倒,周瑞仔细查看,发现是台阶的青苔作祟。她让小红把青苔移植到门口的台阶处,如法炮制,这样那些太监即使摔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自认倒霉。
张公公摔了一跤,外翻的眼皮才又翻了回来,气急败坏查看了一圈,到底没发现异常,想要咆哮出的狠话只好又憋回肚子里。
“太后懿旨到!睿王接旨!”张公公没好声好气地尖着嗓子喊,好像要把不满发泄出来。
睿王下跪,身后一干人紧接着纷纷跪下。
“臣接旨。”
“睿王捉拿刺客不力,有负圣恩,罚半年俸银,以儆效尤!责其加紧捉拿刺客,早安圣心!”
“臣遵旨!”
南宫辰礼仪十足,毕恭毕敬接过懿旨,洒然起身。身后一干人,却忍不住小声嘀咕。
“本来就没多少银子,这下更穷了!”
“唉。”
南宫辰装作没听见,吩咐小厮,“诸位公公辛苦了,快去取赏银!”小厮嘟囔着起了身。
不一会儿,赏银端过来。
张公公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伸手去拿,突然尖叫一声,盘子被打翻在地。再看他的手,被烫起了一大片红肿。
“张公公,是嫌银子烫手么?”睿王冷冷嘲讽。
张公公脸凝成了紫猪肝,另一只手臂托着烫红的手,狠狠指向睿王,尖细的嗓音发狂尖叫,差点没跳起来:“好你个睿王啊,咱们走着瞧!”
“张公公,这银子……”睿王揣着明白当糊涂。张公公狠狠啐了一口,气急败坏吼道:“咱们走!”两个小太监想笑不敢笑,一溜烟儿跑过去,一左一右扶上了他。
等他们走远了,睿王转过身,脸色冷得没有温度。
“谁让你们这么做的?胡闹!谁的主意,站出来!”
小红低着头,咬咬唇,向前挪了一步。
“王爷,那帮死太监没少欺负咱们,不给他们点颜色……”
“胡闹!”睿王提高了嗓音,打断她,“罚你今天把园子里的杂草清除干净,一根不留!”
“王爷……”浅绿想要求情,被睿王摆手打断,“谁要求情,另行再罚!”
周瑞冲了过来,着急喊:“要罚就罚我吧,主意是我出的!”
睿王冷冷盯了她一瞬,面无表情移开目光,淡淡道:“同罚!”说完这句话,南宫辰背过身,笑容不觉浮了上来。痛快!心里突然觉得,很痛快!
夜深了,月亮悄悄爬上天幕。
周瑞看着累了一天的小红,安慰她,“小红,快去休息吧,剩下的活儿我来收拾。”
小红不禁又打了个呵欠,“我还行。姐姐,我就是饿得慌,要不我去厨房找点吃的吧。”
“好!”周瑞浅浅笑了,“快去吧。”
小红来了精神,笑着跑向厨房。不一会儿,就听到脚步声轻轻浅浅落在附近。
这丫头,好快的速度哦!
“还有吃的么?”周瑞笑脸盈盈抬起头,表情却一下子僵在那里。
来人居然是……南宫辰。
“给你。”南宫辰右手里提着个食盒,香气扑鼻而来。居然是热包子!
周瑞有些不好意思,腹内早已饥肠辘辘,脸上却要拼命忍住!
“快吃!夜里寒气重,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命令她,语气却十分温和。
周瑞搓搓手,满手的泥土。南宫辰放下食盒,顺势递过来手绢,放在她的手心。
好细心。周瑞再次感慨。
一口气连吃了三个包子,周瑞才觉得渐渐恢复了力气。面对着他,周瑞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他就像仙境里的人物,片尘不染,可望不可及。像现在这样,就陪她并肩坐在园子里,她会觉得莫名地心慌。
不自在地瞥了眼食盒,周瑞忍不住惊叫:“你在外面买的包子?”食盒的材质和花纹,明明都是市井里最普通的那种。
南宫辰倒有些不自在了,微微转过脸,温和的声音微微发虚:“厨工都去休息了,这么晚不能吃凉的……”
周瑞小声“唔”了声,心里莫名觉得欢喜。
“就算是表达我的谢意。”南宫辰又补充了一句,让周瑞欢喜的心骤然停顿。
“谢我,什么?”
月下,南宫辰面对着她,笑意一点点溢开。白天里忍了许久的笑意,再也忍不住了。看到张太监摔倒的样子,他就想大笑出声。看到张太监被烫得呲牙咧嘴,他想要笑弯了腰!感谢她,让自己的情绪找到了释放的出口。
哈哈哈哈……
看着南宫辰放声大笑,周瑞随即会意,想到白日里的情景,她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皎洁的月光下,笑声越飘越远……
周瑞后来才知道,那是南宫辰第一次开怀大笑。洋溢着笑容的若尘,那抹仙儿气消失了,才像个真真实实的人。
然而,周瑞终不敢,去看他那笼在薄袖中的左手。无意中一瞥,她的心就会像被针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