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期这种态度,桓玄想到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更加羞愧。下定决心,准备去安定三吴一带。
他明白,如果明着支援,不仅自己这边的人不同意,建康更不同意桓玄的兵进入东边,只能像上次一样,悄悄地进行。上次的老将辛景被留了下来,剩下能派的人,桓玄能想到的是索元。
在桓玄的坚持下,没有向朝廷报告,也没有和部下商量,点了一万将兵,准备出发。
不过,就在发兵前一天,就送来消息,朝廷派出冠军将军桓不才、辅国将军孙无终、宁朔将军高雅之击退孙恩,孙恩又逃回海上。向桓玄传递这消息的还是朝廷派出的到荆州的使者,桓玄似乎明白,相对于孙恩的闹,司马道子更害怕桓玄的不安分。
二天后,若云传书,告诉他万盖还在海岛,和她也有联系。桓玄总算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是羞愧,谢琰、谢肇等亲人被害,她应该很伤心,却掩起悲伤,让自己不用担心。
还有一则不算大的事,就是为了防止民众再相应孙恩,吴兴太守庾桓一口气又杀了几千平常百姓,这样做只能让民心更加背离。桓玄叹口气,合上竹简,救民于水火,他自问能做到吗?桓玄陷入抑郁状态。
又过几日,陶渊明也回来了,桓玄问他家中情况,他回答母子平安。儿子刚出生就让他到远方赴任,桓玄感到惭愧,问陶要不要把家眷接到荆州,他回答在江州住惯了,自己以后常回去看看就好。
桓玄笑说他妻子贤惠,陶渊明倒是毫不客气地点点头,说道:“拙荆为庐山隐士法赐之妹,修养甚好。”
“隐士?”桓玄暗想,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野,相较之下,还是自己的舅氏刘柳比较强,不禁笑了。陶看他笑得暧昧,说道:“法赐清高不理俗务,料是不肯出山,我劝灵宝还是不要打他主意了。”
桓玄见他会错意,也不解释,只是点点头,道:“我没事也不会逼隐士出山。”
大事不可能一直发生,除了在海岛上的万盖,桓玄的生活恢复平静,不过,自卑与羞愧,野心与实力,让他困苦,为了排解这些,他只能去找新的可以让他兴奋起来的东西。处理日常事务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是他的第三个姐夫。
本来桓玄也无意打扰他,只是这个姐夫最近要到荆州的新安任太守,他觉得不见见实在可惜,就修书叫这姐夫顺路过来看看。
这个姐夫名叫王裕之,字敬弘,琅琊王氏,曾祖王廙是开过丞相王导的从弟,到他这里算是比较远的王氏外族。如今的王氏已不复当年,这姐夫这个时候到荆州任太守,说起来还不如自己年轻的时候。
可能是桓玄邀请的语气不对,只是这人也有趣,船行到巴陵之时,对左右说:“灵宝要见的不过是自己的姐姐,我让他们姐弟团聚,就不做桓氏赘婿了。“
于是,他就把自己的妻子送往桓玄处,这举动让他不知所措了,这姐夫为了躲避他,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要了?行事太不够意思了。
这个姐姐,也是在父亲桓温在世时就出嫁的,自己也就在父亲去世时匆匆看过一眼,长什么样都忘了,如果没有这一层血缘关系,还真和路人差不多。不过,能见到自己的姐姐,桓玄还是有点兴奋,这还是他第一个见到的姐姐,在王愉处的姐姐早逝,仲文处也没见到,倒是这个王裕之自觉。
家姐来的那天,桓玄和刘清亲自出门相迎,他还有几分愧疚,好像是自己拆散他们夫妻,刘清却说如果王裕之这样就能抛弃妻子,那留在那人身边也没意思,还不如回娘家。
姐姐小名川,也年近四十,依旧有她的风姿,也不负为桓氏女子。对于被丈夫独自遣回娘家,她好像也不太在意,大大方方地在这里住下了。
又经月余,姐夫连问候都没有信都没有,桓川倒是不着急,经常和弟妹刘清交谈论诗画,她未曾生育,十分喜爱桓家的几个孩子,自己也像个孩子,和他们玩得也开心。只是,在世俗眼里看来,这却是一位十分可怜的女子。
桓玄坐不住了,这个人太嚣张了,凭借现在的权势,派人把这姐夫暗杀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不过,他还是很有教养的,不能随便动刀,于是,就让人调查姐夫的政绩,看看能不能抓到把柄。
回来的人报告说,这个太守整天不做事,沉迷山水,恣其游适。这下桓玄发愁了,他做了什么事,自己好可以挑事,但他什么都没做,却难以对他下手。当时的环境是做清闲的官最保险,如果有几分才气,还可以博得美名,实在不亏。
此时,他最爱的桓胤侄子也从家里到荆州,其他的桓胤是不会插手,倒是这件事让他也不开心了,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看不起自己的叔叔,于是,他给叔叔出主意,说道:“他不见我,我们就去见他。“
“要我去拜访他?不可能。”桓玄当即回绝。
“他不是喜欢游山水吗?我们就邀他游山,再借机欺负他。”
桓玄摸摸自己侄子的头,说道:“胤儿,你都快三十,还这么调皮。不过……这个主意不错。”
刚刚安定下来的桓玄又不安分了,和桓胤商量着去何处游玩。从地理上考虑,为了方便那位姐夫,他们挑的地点是衡山,而且南岳衡山对应星宿二十八宿之轸星,轸星主管人间苍生寿命,南岳故名寿岳,也满足了他们猎奇的心里。
执笔邀请的是桓胤,桓胤的名声好,在荆州之地,受他邀请的人一般都不会拒绝,王裕之也不例外。
桓玄拖着桓胤,带着陶渊明,跟着人数位家仆,不顾刘清、仙期、范之等人的反对,就踏上衡山之旅。
又在巴陵,桓玄和这个姐夫碰面了,从外貌上来说,这姐夫还配不上自己的姐姐,他形貌算不上猥琐,但身材短小,比一下,差不多矮自己一个头。
一见面,桓玄就直接报出自己的名字,王裕之显然愣了一下,不过想想桓胤是他的从侄,就不觉得奇怪了。
妻弟是妻弟,南郡公是南郡公,同游是同游。不想见妻弟,是因为和妻子关系不和,不想见南郡公,是因为看不惯他的盛势与无情,但如果只是和自己同游,他还是欢迎的。
一番接触下来,桓玄虽然觉得此人的外貌偏下,但是行为端庄有大家之气,算是弥补不足了。问起他为何把姐姐搁在自己那里,他回答如果妻子想回来,自然就会回家。
谢安的女儿和王珣不和,谢就直接把女儿接回家,难道自己会容不下姐姐?但是在他眼里,面前的人难和王珣比肩,暗想着找个比他好的人,把姐姐再嫁出去算了。这事也先放下,至于桓胤,似乎早忘了自己邀这人出行的初衷了。
去衡山路上,桓玄又见他走路平平稳稳,坐下端端正正,开玩笑说道:“卿坐起端方,可谓‘弹棋八势’。”陶渊明和桓胤都忍不住笑了,这个桓玄比喻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但确实形象。
弹棋,博弈一种,开局前双方会先摆好棋子,然后相互攻击,为了让自己的棋更稳固,通常会摆得上窄下宽。
虽然这话有点夸他,但这比喻用的实在让人不开心,虽说不上记恨,但王裕之是更不喜欢这妻弟了。
这次衡山之旅,还算尽兴,游山赋诗,饮酒听乐,如此而已,当然,他也不忘记录一行人游山时所作的诗,并作一序为《南游衡山诗序》:
岁次降娄夹锺之初,理楫将游于衡岭,涉湘千里,林阜相属,清川穷澄映之流,涯涘无纤埃之秽,修途逾迈,未见其极,穷日所经,莫非奇趣,姑洗之旬,始暨于衡岳,于是假足轻舆,宵言载驰,轩涂三百,山径彻通,或垂柯跨谷,侠献交荫,或曲溪如塞,已绝复楷或乘步长岭,邈眺遥旷,或憩舆素石,映濯水湄,所以欣然奔悦,求路忘疲者,触事而至也。仰赡翠标,邈尔天际,身凌太清,独交霞景,周览既毕,顿策岩阿,管弦并奏,清徵再响,思古永神,游气未言。
在桓胤看来,自己叔叔写的肯定是好的,陶以为,光从写景上来说,确实写出了山径、、垂柯、曲溪的特色,而他对于情绪的描摹也符合当时的心境,但向来质朴的他还是不喜欢这种近于玄言的诗序,一笑了之。
游完了,目的没达到,姐还是住在江陵,只算是自己暂时从俗务中解放出来,算算时间也要回家了。
这次回家,没了上次激动的相迎,仙期把一封万盖的信转给桓玄,他手心微微出汗,仙期安慰说没事,如果他出事,就写不了信了。
最终还是拆开了纸装的丝信,他在里面只说自己已经混进孙恩内部,在海边负责接应提供给孙恩的财物。而且,以他的商业头脑估计,这些东西只够那里再吃几个月,预算到年底,孙还会出海掠夺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