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娟子突然抬头,看向了病房门口。
她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某个很熟悉、很亲切的声音,在一遍又一遍的召唤着她。可是,病房的门却紧闭着,并没有出现她熟悉的身影。她刚准备侧过头继续休息,就看到门把手被人扭动,然后,一个女人失魂落魄的走了进来。
“娟子!”
那个女人双目无神,脸色异常的苍白,脸颊消瘦的能看到突出的颧骨,她有些茫然的看向了相邻的两张病床。目光从另一个孩子的脸上掠过,然后,停在了娟子蜷缩在胸前的那双手臂上。
“娟子……”那个女人的声音颤抖,音量几乎微不可闻。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娟子的手臂,下意识的往前靠近了一步。她的脚步踉跄着,身体也跟着打起了摆子,她的两手仿佛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放,就在身体的两侧胡乱的悠荡着,显得异常的古怪。
“娟子!”她又喊了一声,却瞬间泪流满面。
娟子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的抬着头,仔细的看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生怕自己只要稍微眨一眨眼睛,眼前的人影就会突然消失。就好像她梦里遇到过无数次的情况,每次和妈妈相认的时候,妈妈的身影总会化成七彩的泡沫。
“娟子,妈妈来了,妈妈来了……”丛艳婷胡乱抹了一把泪水,再次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或许是她脚下实在太不稳,走到病床跟前的时候,竟然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病床的前面。
她双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娟子的脸庞。
可是,那剧烈颤抖的手臂,就仿佛根本就不是她的一般,完全不听使唤。她尝试了好几次,却是连拳头都握不紧,更别提要轻轻的碰一下娟子的脸。可是,她又不敢太过用力,生怕碰痛了自己的女儿。
丛艳婷的身后,那个身材并不怎么高大,带着一身斯文气质的中年男人,也默默的伸出了手臂,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两次。可是,即便如此,他的泪水也还是怎么也止不住,悄无声息的往下滑落。
“娟子,还……痛不痛?”丛艳婷小心翼翼的看着女儿,她多想把女儿抱进自己的怀里,多想轻轻的拍着女儿的后背,亲吻着她的脸颊,轻声的安抚着她。她多想代替女儿承担这一切痛苦,让女儿的脸上永远只有无忧无虑的笑颜。
可是,她知道,这种想法并不现实。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四肢都被打断了的娟娟。而她这个无能的母亲,之前却连女儿在哪里都找不到……她没办法替女儿承受疼痛,可是,她心里真的比什么都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是妈妈对不起你!”丛艳婷用双手捂住了嘴,可是,哭声却怎么也止不住,从她的指缝间断断续续的逸出。
娟子紧紧的咬着嘴唇,颤抖了几次,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她很想妈妈,可是,她也恨着妈妈。
她恨妈妈无能,没有保护好自己。她恨妈妈在自己受苦的时候,没有及时的来救走自己。甚至,她恨妈妈把自己带出去玩,她恨妈妈当初没有看好自己,让自己被人贩子拐走了。
那么多日日夜夜的疼痛,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恨?!
可是,她同样也思念着妈妈,她好想念那个温暖的怀抱。
“娟娟,不哭……不哭……你别害怕,爸爸在这里……爸爸就在你的身边!爸爸一定竭尽全力的保护你,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许东林也蹲下了身子,双目通红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娟子并不知道,此时,她已经哭的像小花猫一样了。
“妈妈……”娟子试探的叫了一声,然后,突然就委屈的大哭了起来:“妈妈,有……有一个小姐姐,她说要带我一起去玩。是她拉着我的手往外走的……后来,有人过来抱我的时候,我回头想找妈妈,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呜呜……”
娟子到现在还能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被人抱走的,她永远忘不掉那一天——她正玩的开心的时候,有一个小女孩突然找上了她。小女孩说要带她一起去玩风筝,然后,她就傻乎乎的跟着对方走了。
等她被一个老奶奶抱起来的时候,她才察觉到不对劲。可是,她拼命的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她回头想找妈妈,想向妈妈求救,却怎么也看不到妈妈的身影。而且,她被死死的捂住了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那么被人给抱走了。
从此,就开始了地狱般的噩梦……
她记得妈妈以前经常在她的耳边念叨,各种各样要注意的事项,许多许多要防范的对象。其他的事情,她已经一件都不记得了,可是,因为这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她一辈子都忘不掉,妈妈曾经无数次叮嘱过的——千万不要跟陌生人走。
她没有听妈妈的话……
她跟着陌生人走了,然后,就回不到自己的家了。
丛艳婷似乎没有想到,娟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个。她愣了差不多有两秒,突然就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心疼,看着脸上写满“妈妈对不起,我做错了”的女儿,她的眼泪掉的更加凶猛了。
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想过,娟子到底是怎么走丢的。在那么短短的时间里,她不过就是低头发了个短信,她其实一直都在娟子的身边,如果有人强行把娟子带走,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拐走娟子的,竟然是个孩子!
一个小孩子拖着娟子玩,她怎么可能会去防备!
那天在广场上的孩子那么多,大家都玩的那么开心,那么热闹,她怎么可能会想到,要去提防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或许,就算看到那个孩子拖着娟子一起玩,她也会善意的冲着对方笑笑,然后叮嘱娟子不要欺负这个小姐姐吧!
谁能想到,人贩子会用孩子做诱饵呢!
不仅丛艳婷哭的凶猛,就连许东林,此刻也有些泣不成声。
因为娟子被人贩子拐走,他多少次对妻子冷面以对,有时候他一连几天都不肯和妻子说一句话。甚至,当他妈妈指责和咒骂妻子时,他也没有开口帮妻子辩解一句。因为,他心里其实也是怨恨的,他恨妻子弄丢了他的宝贝女儿!
就连现在,他虽然没有和妻子离婚,他虽然努力的去原谅自己的妻子;可是,每当他情绪不佳的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对妻子呼来喝去。他甚至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态度,并且潜意识里的认为,妻子就应该为她的过错赎罪。
孩子被拐走,他把一切过错都怪罪到妻子的头上!
他下意识的去遗忘,遗忘自己曾经答应过娟娟,要陪娟娟一起去参加亲子活动。他下意识的不让自己去想,如果那天他没有对孩子食言,没有去参加应酬,如果那天他和妻子一起去陪孩子参加活动,会不会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他不敢想,因为内疚的情绪会把他压垮!
其实,他在冷面对待妻子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内疚?!
他之前有想过无数的可能,他怨恨妻子对孩子的疏忽,却没有想到,娟子竟然是被一个小女孩拐走的。如果是一个小孩子,就连他也不会太过防备,更何况妻子这种天生就喜欢孩子的人呢?!
只是,人贩子竟然用孩子来作恶,真该天打雷劈!
“乖,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贩子!是妈妈没照顾好你,妈妈应该牵着你的手,不让你离开视线的……”丛艳婷哭的已经有些抽噎了,却还忍不住要安抚女儿,宽慰着女儿的情绪。
许东林也哽咽着,摸着女儿的头发,轻轻的拍着妻子的肩膀。
……
李颖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娟子一家几乎哭成了一团。两个大人跪在一个孩子的病床面前,哭的情不自禁、眼泪横流。娟子的妈妈抽噎的安慰着女儿,娟子的爸爸虽然没怎么出声,却也在一遍一遍的抹着眼泪。
李颖默默的站在门边,没有打扰对方的相认。
祥祥原本是站在李颖的身侧,看到这样的场景之后,默默的拉住了娘亲的手。他把小脑袋靠在娘亲的手上,轻轻的蹭了蹭,整个人乖巧的不行。
李颖感觉到了儿子的贴心,也慢慢的蹲下了身子,把祥祥的小身子紧紧的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并且,她不顾祥祥红着脸的挣扎和反抗,在他的小脸颊上轻轻的蹭了蹭,还亲了亲他的额头。
幸福是什么?
李颖或许无法表述清楚,毕竟,每个人对幸福的认定都不同。但是,对于李颖来说,幸福只是简单的四个字——所爱安好。
这世上再多的痛苦,再多的磨难,再多的怨恨,也都敌不过这四个字——所爱安好!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