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八月闻言,脸上的笑便略略收了一些。
“祖母她的身子可还好?”
任由着贺氏牵着她,邬八月轻声问道。
贺氏轻叹了一声:“还是那样子,人似乎……越发糊涂了。”
邬八月轻抿了唇,半晌后轻声道:“这次我回来,就可以多陪在祖母身边了。”
“嗯,你和你祖母多说说话。她昨儿还念叨你呢。”贺氏微微一笑,道:“听说你今儿回来,昨儿她就没睡好觉,一直盼着。”
顿了顿,贺氏又轻声道:“不过今早她似乎又忘记这事儿了。”
“没事,待会儿就见到祖母了。”
邬八月一笑,心里有些酸楚。
段氏的记忆已经衰退到这样的程度,恐怕真的是……没多少日子了。
虽说人老了,早晚有这一天。但真到这个时候,总会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尤其是当那个人,是这个世上最疼爱你的人。
邬八月心情很复杂,将要进主院时,她伸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
“母亲,您看看谁来了?”
贺氏笑眯眯地走了进去,裴氏和顾氏已经候在里面了。
段氏头上戴着抹额,陈嬷嬷正在给她喂稀粥。段氏嫌没味儿,有些耍赖,不想喝粥。
丫鬟掀起门帘笑着禀道:“二太太来了。”
贺氏牵着邬八月朝段氏走去,裴氏眉梢一挑,笑道:“呀,这是谁呀!”
顾氏掩着唇笑。
陈嬷嬷眯着眼望了一会儿,惊喜道:“老太太,是四姑娘……啊,是四姑奶奶回来了!”
“四儿?”段氏疑惑地轻喃了一句,然后双眼猛地一亮,手朝着邬八月伸了过去,道:“是八月回来了?”
“祖母!”
邬八月紧走了两步,到了段氏身边,让段氏将她拉住。
“八月呀?”段氏伸手摸摸邬八月的头和脸,确认的确是自己的宝贝孙女儿,顿时喜笑颜开:“真的是八月啊!”
邬八月连连点头,脸上带着笑,说道:“是我,祖母,我回来看您来了。”
段氏顿时笑道:“好,好,该多回来才对!”
段氏笑了一阵,又问起邬八月:“回来玩儿多久啊?可别让兰陵侯府的人挑理。”
邬八月一愣,看向贺氏。
贺氏轻声道:“母亲您忘了?八月是过来安胎的。”
“安胎?”段氏疑惑地道了一句,然后顿时喜道:“八月,你有身孕了?”
邬八月压下心里的酸涩,点头笑道:“是啊祖母,您不单要有重孙子,还要有重外孙了,您高不高兴啊?”
“高兴!高兴!当然高兴啊!!”
段氏乐得合不拢嘴,连连拍着邬八月的手,因为笑着,脸上都泛起了褶子。
邬八月接过陈嬷嬷手上的养身粥,哄道:“祖母要是不吃饱,可没力气抱重孙呢。来,孙女儿喂您吃粥。”
段氏笑眯眯地点头,邬八月将舀了粥的瓷勺递到段氏嘴前,段氏便配合地张嘴将之吞下,也不再嫌弃粥没太多味道,不肯吃了。
段氏吃完粥,陈嬷嬷扶着她出恭。
裴氏对邬八月笑道:“也就八月有能耐,能哄得下老太太吃东西。”
邬八月唤了裴氏一声四婶,给裴氏和顾氏都见了礼。
裴氏笑道:“这下你回来,你三嫂可是有伴儿了。”
邬八月点点头,问道:“三嫂怎么没在这儿?”
“嗜睡呢,估计这会儿才起。”
“再过一阵子,你也会和你三嫂一样。”
贺氏笑了一声,顾氏顿了顿,问邬八月道:“八月啊,四姑爷这次送你回娘家来安胎,兰陵侯府那边儿……没什么说法吗?”
邬八月摇摇头,轻声道:“我们搬到公主府住之后,也没和那边儿有联系。这次过来是因为侯爷他进了宫,想请皇上收回公主府,逼我们回去住,爷他才将我送过来……”
顾氏恍然大悟,对贺氏道:“二嫂,看来兰陵侯府不怎么太平啊。”
“继母和继子……这种关系处不好也是寻常。”
贺氏轻轻拍了拍邬八月的肩头,道:“不过好在姑爷是个会疼人的,不然就八月这性子……”
“之前陵桃说,兰陵侯夫人人厉害着呢……”裴氏小小声地问道:“八月,你觉得你继婆婆人怎么样?”
邬八月张了张口。
她不惯在人后说人坏话,对淳于氏虽有疑,可她也不能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她想了想,方才婉转地道:“我与侯爷夫人接触得并不多,不过她瞧上去倒是慈眉善目的。就是……侯爷夫人所出的两个小姑子,对翁主,对我,似乎都有些意见。”
“兰陵侯府的姑娘?”
裴氏细细一想,立马对贺氏道:“兰陵侯府的二姑娘不就是未来的轩王侧妃?”
贺氏一顿,点点头。
“轩王妃的母亲许太太,近段时间不是和二嫂你走得挺近的?”裴氏道。
邬八月讶异地看向贺氏。
贺氏笑道:“嗯,轩王爷大婚时,和许太太多聊了几句,后来两边走动得便比较多。”
裴氏马上问道:“轩王爷纳侧妃的事儿,许太太怎么看?”
贺氏好笑道:“你这话问得倒是奇怪,皇家子弟纳侧妃,许太太还能有意见不成?更何况许翰林家的家风严谨,就算许太太心里有点儿什么,也不会同别人说。”
裴氏惋惜道:“这说得倒也是。”
顾氏轻声道:“不过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许太太心里恐怕也不好受吧。轩王妃到现在肚子还没动静呢,轩王就要娶侧妃了。要是侧妃过门,先轩王妃生了儿子,轩王妃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尤其这侧妃的地位还不低……”
邬八月听在耳里,想起得知丽容华想要撮合阳秋长公主和高辰书的消息,便赶紧前来告诉她的轩王妃,心里一叹。
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背后煎熬的,永远是女人。
段氏回来后,三个儿媳妇陪着她说了会儿话,便请安离开了。
邬八月仍旧留在主院陪着段氏聊天,时间很快就晃到中午。
又陪着段氏用了午膳,段氏困意袭来,便去午睡了。
邬八月等她睡熟,也挪到外间的软榻上去休息。
陈嬷嬷让人轻手轻脚地铺了毯子,方才请邬八月落座。
“嬷嬷。”
陈嬷嬷待要走,邬八月唤住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祖父这段时间还在朝中忙碌吗?”
陈嬷嬷点点头,道:“即刻便要秋闱了,老太爷每日都会进宫。”
“那……祖母这样,祖父他知道吗?”邬八月又问道。
陈嬷嬷似乎有些顾忌,犹豫地道:“这……老太爷应当是知道的吧。”
“嬷嬷?”
邬八月见陈嬷嬷似乎有难言之隐,顿时皱眉,道:“嬷嬷,有什么事,你告诉我。”
“四姑奶奶,不是老奴不告诉你……”
陈嬷嬷轻叹一声,道:“老太爷和老太太恩恩爱爱了一辈子,要是在这会儿传出些什么嫌隙传闻来,恐也不好……”
“嫌隙?”
邬八月抓住了陈嬷嬷的关键词,低声问道:“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何事老奴也并不清楚,只是……似乎老太爷和老太太吵过一架。”
陈嬷嬷压低声音说道:“这也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那日,老太爷和老太太身边也没有旁的人伺候,只有老奴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身体是不大行了,但那会儿也没糊涂……然而从那日后,老太爷几乎没和老太太打照面,老太太她,也再不提老太爷。但从那日起,老太太就……就糊涂了。”
陈嬷嬷叹了一声:“到底他们因何而吵,老奴也不清楚。事后问老太太,老太太只吩咐让老奴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是以几位老爷和太太,老奴也没有说。今儿四姑奶奶问起,老奴想着,您能从旁劝劝。老太太她最疼爱您,也最听您的话了。”
邬八月皱眉冥思,半晌后方才点头,道:“嬷嬷放心,我会从旁劝劝祖母的。”
“哎。”陈嬷嬷欣慰地点点头,又道:“这事儿四姑奶奶先别急着和二太太说,老太太她嘱咐过老奴的……”
“我明白。”
邬八月看向陈嬷嬷,道:“我会旁敲侧击地和祖母说,不会让嬷嬷你暴露的。”
陈嬷嬷脸上讪讪的,道:“多谢四姑奶奶替老奴周全了。”
“嬷嬷能告诉我这件事,我也要感谢嬷嬷才对。”
邬八月拉过薄毯子,道:“嬷嬷,我睡一会儿,要是祖母先醒了,您记得叫醒我。”
陈嬷嬷答应了一声,让人将帘子遮起来,免得阳光太炽,光线太强让邬八月睡不着觉。
这一觉邬八月并没有睡熟,她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陈嬷嬷告诉她的那件事情。
会是什么事,让一直以来相敬如宾的祖父祖母产生隔阂,甚至因此发生争吵呢?
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 邬八月脑子里闪过无数幅光怪陆离的景象。她一直浑浑噩噩的。
陈嬷嬷唤她时,她很快就醒转了过来。
段氏已经洗漱妥当,正坐在一边笑望着她。
“祖母,您起了?”邬八月唤了段氏一声,忙让朝霞暮霭伺候她起来。
“不着急,稳重些。”段氏笑道:“太浮躁了,以后嫁人了,婆婆可不会高兴的。”
邬八月动作一顿,心里顿时一叹。
祖母又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