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廷极快地奔过去。
但有人比他更快。
他皱眉看着前面乌黑的靴子醣。
“皇上,你要把这个‘孽种’也一起杀掉吗?”桑湛的声音挡在女婴身前,“草民当日看到那位丑妃,心中好奇,容貌如此何以还得伴皇上身旁,一问权相,她是皇上未婚妻,皇上曾私下解除过婚约。呙”
李兆廷此时若是注意,会发现对方的声音根本并非一个臣民对天子述说之态度,肃杀萧寒,若是抬头,更会看到对方眸中此时箭簇一般的戾芒,和一闪而过的杀意。
但他心思不在上面。
他微微一震过后,走到门口下命:“让御膳熬些米汤,宣宫中几名教养女官,另立刻派人到宫外找几名……乳.娘进来。”
司岚风也便罢,梁松和小四听着,却是惊愕地张大嘴巴,老太监不敢声张,旋即嘱咐下去。
李兆廷回转,神色阴沉不定:“朕会将这孽种留下,轻易杀死岂非便宜……”
他声音突然止住。
前方,桑湛正把孩子抱起,颇有些手忙脚乱,那孩子也是一身湿漉,却是李兆廷此前挟着她在雨中行走,不许旁人打伞之故。
孩子受冷难耐,但总算乖巧之极,将忍半天方才哭闹起来。
但出奇的是,一个陌生男子并不怎么娴熟的姿态,让她迅速安静下来,咂着嘴巴定定把人瞅住,一双眼睛乌黑浑圆,好不可爱。
桑湛眉头越发拧成一团,复又把她放下,自己飞快脱下外袍,铺到榻上,而后替她湿透寒冷的外裹和衫子扒下。
孩子扭动着白白嫩嫩的身子,桑湛怕她受凉,连忙把她重重裹住。
小东西瞅着他豁着没牙的嘴巴笑了。
桑湛正想把她抱起,李兆廷冷冷道:“桑公子倒是良善,你先回罢,朝中之事……朕随后宣你,谢你今日相陪说话了。”
桑湛一瞬微微垂眸,他突然问了句什么,李兆廷缓了下,低声回了一句,终于桑湛深深看孩子一眼,再次把她放下,道了句“皇上保重”便告辞而出。
走到殿外的时候,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李兆廷没有注意,他也没有再说。
殿门合上,李兆廷走过去,慢慢把孩子抱起来。
但很快又“哇”的一声哭了,他脸颊一绷,直想把她往地上摔!
但到得最后,还是缓缓住了手。
他思虑是自己身上湿气太重,遂走到床前换了套干净的便服。
“皇上,酒水好了,奴才这就给您送进来?”这时,小四的声音在门外怯怯传来。
他冷冷应答:“不要了,撤走吧。”
“是。”门外小四贼溜一句,不说话了。
他复又走到榻前,朝那孩子看去,那孩子不知是不待见他还是自己耍累了,眼睛半闭,并不理会。李兆廷盯着她,目光变幻不断,一时戾重,一时杀气。
孩子身上桑湛的外袍突然松开。他心中烦躁,下意识伸手过去,那孩子突然把他一只手指握住,又睁开眼来,突然“咯”的一声笑,他不由得愣住。
“皇上,人到了——”
当他正想把这小鬼抱起的时候,梁松在门外禀报。
他迅速抽手,让人进来。
三名教养女官自然不知清晨发生的宫闱秘事,纷纷给李兆廷见礼,又悄悄往榻上孩子打量而去,都不由得惊奇万分,这……皇后和才人也是怀孕不久,这宫中怎会突然多出个婴孩来!
且这娃儿身披粗布衣裳,也不像什么皇亲贵胄的子嗣。
当然,宫中太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众人看归看,嘴巴却不吱一声,直到听到皇帝淡淡道:“给朕说说喂养的事项,另外,从今日起,你们三个轮流在外当值吧……”
……
半个时辰后,小四把御膳以精肉熬成的米汤送进来,他偷看李兆廷一眼,这次再也不敢多话,李兆廷姿势有些拙劣地单手把孩子抱起,又朝桌上米汤瞥了一眼,女官察言观色,其中一人立刻把东西端过来。她也灵巧,舀出半勺子吹吹便递过去,并没有自己上前喂去……
孩子想也是饿了,倏地瞅过来,李兆廷接过,正要把勺子往她嘴里凑去,忽地里,手上、腿上一热,有什么汩汩而下,他脸色一变,一个女官“噗”的一声笑出来,随即又吓得跪倒在地上,连道:“皇上恕罪……”
水液从袍上流下……李兆廷脸色铁青,孩子却笑得欢快,腿脚乱蹬起来,往他身上而去。
桑湛没有立刻便出宫,他先回住处。一进屋便连续重重几拳挥到墙上,双手皮破血流也仿如没有知觉一般,随后,他缓缓坐下,伸手把脸盖住。
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慢慢放手,眸中通红一片,他侧过身去,将放在枕边的木塑拿起,抱进怀中,五指捏得泛白。
好一会,他把木塑重放回枕畔,又仔细用被盖好,仿佛她要休憩睡觉一般。他起来磨墨,写了两封信,随意找了件外袍套上,方才匆匆出宫。
到得客栈,他把信函交给阿奇几人,吩咐务必立刻送出,他自己则去采购了些上等木料。
傍晚时分,阿萝让萧司膳到帝殿请李兆廷过来用膳。
萧司膳回报,皇上说仍在养伤,先不来了,让皇后好生照顾身.体和龙子。
梅儿十分失望,阿萝却淡淡道:“意料中事。他总需要些时间平缓过来。”
她正要传膳,宫人却报桑湛求见。
她一愣,随即道:“传。”
桑湛进来,她招呼对方坐下,命人奉茶,微微笑问:“公子怕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桑湛起来,双手一拱道:“娘娘高明,草民确是有件不情之请,望娘娘帮忙。”
“噢?”阿萝微有些奇怪,桑湛给人感觉就是那种不会求人的人,但他既向她开口,她心中倒也喜欢,嘴上却故意道:“公子是皇上跟前红人,哪还需到本宫此处求些什么,公子这是与本宫顽笑么?”
桑湛苦笑:“草民身份低微,怎敢与皇后顽笑?草民本不敢劳烦娘娘,只是今儿求见皇上,皇上精神气劲尚不见好,草民的话,他并无回应,草民也不敢多问,便斗胆来请娘娘。”
阿萝见他微微拧眉,恐他不悦,温声道:“公子虽多拒人于千里之外,本宫却觉得与公子……一见如故,公子说罢。”
“谢娘娘。桑湛尚有家仆数人在外,都是自小不曾离身的,望能将他们接进宫来。”
阿萝微微一笑,“公子用不惯宫中的人罢,也是,公子乃一族之主,该有人跟在身边侍候。”
桑湛垂眸,“娘娘言重,草民一介平民,如何敢使唤宫中人事。”
阿萝见他谦礼,倒好似从前的李兆廷,恍惚间又想起一个人来,心中爱恨交加,半晌,她缓缓道:“梅儿,到那边取本宫凤印的出来。”
梅儿应了一声,走到梳妆台,将其中一格抽屉打开,拿出一只镶满宝石的妆奁来。
她按下其中好几颗宝石,那盖子方才弹跳开来,竟是设有机关。若操作不当,莫说是否内有箭矢毒液,只怕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来。
萧司膳亲自替阿萝取纸墨,阿萝写下两行字,戳上印,交了过去。桑湛唇角轻扬,立刻拜谢,眉梢如蕴浅风,眉目深邃湛然,阿萝不由得有一丝的失神。
“娘娘装得真像,皇上看到,必定要吃味儿。”对方告辞离开后,萧司膳和梅儿笑。
阿萝却眉头半皱,哪怕连自己的心思,竟突然也分不出真假来。
桑湛走出中宫,忽地里回头一眼,目光再也不复片刻之前半丝,暗沉得像漆黑寒夜。
翌日,阿萝再次迎来这位客人的拜访。
桑湛把几名仆人也带了过来。
阿奴恭恭敬敬的将几只盒子呈上,道:“娘娘,这是我家主子让带的,就是……”
她偷偷看阿萝一眼,似有些尴赧,阿萝眯眸,“就是什么?”
她看着桑湛。
“就是桑湛族中此前亦遭了灾,钱财紧缺,虽已尽力挑选,但所带东西并不名贵,娘娘怕是要见笑了。”桑湛缓缓说道。
这“尽力挑选”几字让阿萝心中舒尔,她多年锦衣玉食,自是什么也不缺,但还是低头看了几眼。
“有杏仁豆腐,绿豆
糕,还有藕粉桂花糕……”阿奴在旁解说,又笑呵呵的道:“这藕粉桂花糕可好吃了,公子最是喜欢,奴婢在京中才尝到一回,我们那边没这些。”
阿萝闻言怔住,这藕粉桂花糕是她和连玉最爱吃的,她从前经常做给他吃。
那阿奴生性活泼,也不怕生,又道:“可惜奴婢不会,否则就能经常做给主子吃了。”
阿萝想起前事,自嘲一笑,“本宫倒是会,还做得不错,就连皇帝……也是喜欢的。”
阿奴立刻兴奋地道:“娘娘,你能不能教奴婢做?”
——
下节是另个大转折,连素。。还有。。沙琪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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