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在这挺好的，你放心吧……嗯，吃得也好，顿顿大鱼大肉……您听，我嘴里嚼的就是鲍鱼……是的是的，放心，我工作挺好，小晴同我也挺好，等我赚够买房的钱就同她结婚……嗯，您多保重身体，我要上班了，改天再给您电话。拜拜。”
玄野挂掉手机，低头看看手中的干馒头，苦笑：“鲍鱼……”
他刚想把馒头啃完手机又响了，一接电话里头传来咆哮声，“林玄野，你不想干了？这么晚还没来？”
“不好意思，主管，我马上到了，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连声道歉，几口把馒头塞进嘴里，差点噎住，只好在旁边自来水管灌了几口自来水，边抹嘴边匆匆往楼上跑。
跑到二楼，迎面罗力向他走来，低声道：“你怎么搞的？这么晚？那周扒皮火大了！这回你得吃不了兜着走。”
“昨晚忙得太晚，睡过头了。”
“叫你别打两份工，身体怎么吃得消啊？”
“没事了，还熬得住。”玄野边说边同他向主管办公室走去。
一进办公室就感觉阴云密布，眼下这个一脸像全世界都欠他债似的男人就是林玄野与罗力的上级，公司业务部主管周汇德，正是罗力口中的周扒皮。
一看到玄野他把手中文件重重一拍：“林玄野，你搞什么？一周迟到三次？”
“对不起主管，我保证不会了。”
“哼！还有下次？我告诉你，这个月你奖金没了，如果有第四次，你直接卷铺盖走人。”
玄野大惊：“别呀主管，我最近等钱用……”罗力在后面悄悄拉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别说下去。
周汇德瞪了他一眼，“迟到三次就当自动离职，这是公司规定，我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你还敢谈条件？”
玄野低下头，“不敢不敢。”
“你俩马上到剧场，新业务已经签下来了，还不去布置？”周汇德一脸活像他们晚一步就要生吞了他们的表情。
两人匆匆出了办公室，一到外面玄野就埋怨罗力：“你不知道小晴生日了吗？我等钱买礼物，这下奖金没了我该怎么办啊？”
“你头天认识这周扒皮吗？你再说下去他把炒鱿鱼都有可能，我是帮你说了半天好话他才答应只扣奖金，见好就收吧！”
“那小晴生日怎么办？”
“再想想办法了。”罗力又恨恨地瞪了办公室一眼，“该死的周扒皮，等老子有一天发达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在公司底层是一个中型剧场，现要做临时演讲大厅，几名工人已在布置，领头人一看到林玄野和罗力就叫道：“你们两个怎么才来？快到台上去，把椅子全搬好。”
两人爬到台上，开始把大宗物件搬上来，两小时后累得两人都汗流浃背气喘如牛，玄野喘息着道：“这么多活怎么不多请几个工人？”
“省钱呗！”罗力费力地把大桌子移到中央，“你不知道那周扒皮有多小气吗？咱俩没接到新业务，当然安排下来做苦力了。”
“高点高点！”玄野一边帮他抬桌子一边道：“咱俩这个月业务额不是满了吗？”
“满了怎么滴？用周扒皮的话说，在公司一秒，就不能吃一秒的闲饭……哎呀，累死我了！”把桌子一放，罗力与玄野同时坐到地上，大口喘气。
“哎……”罗力叹道，“都说大城市遍地黄金，谁知道这么他妈难混，你妹的年薪四万，干十年连厕所都买不起一个。”
“别说了。”玄野靠在桌边，忧心忡忡地道：“我还答应明年就买房同小晴结婚，还承诺他爸妈会买车，买高档家具，金银首饰……哎……想想都不知怎么办。”
“所以说啊，你还打什么两份工呢？就这个赚钱速度，你再打十份工，打一千年也实现不了。倒把自己累个半死，还天天被周扒皮指着鼻子骂。”
“可又能怎么样呢？做生意咱没本钱，抢劫又犯法，就算去做鸭，咱也没那个长相啊。”玄野苦笑道。
刚聊几句，“周扒皮”不知几时从侧门进来，一看两人坐在地上，怒吼：“偷懒！”
“没没没，咱们干完了！”两人慌忙站起。
“干完了不会把地面清洗一下吗？我告诉你们，这次咱们的客户可是誉满全球的大人物，整个会场必须要做到一尘不染，快去，把讲台再擦一次。”
两人只好起身，不料玄野昨晚睡得少，现又累得头昏眼花，一起身脑子一晕，眼前金星直冒，差点一跤摔倒。罗力连忙扶住他，“怎么了？”
“没事，一点头晕。”
“还没事？都脸发青了，你要累出毛病来的……”
罗力想扶他坐下，“周扒皮”却吼道：“干什么？装死啊！年纪轻轻这点活就受不了，找你们来有什么用？”
“主管，你看他脸色都变了，让他休息下，他真是累成这样的。”
“再累也得给我干完。像你们这种找借口偷懒的家伙我见多了，你们要是不想干那就走人啊，外面大把人等着找工作！”
“我没事。”玄野拍拍罗力，强行站起来，就在两人要下台时，“周扒皮”在后面哼了一声：“都是废物！”
听到这句话，罗力一股热血涌上脑门，转身喝道：“你说谁废物？”
“周扒皮”见罗力眼瞪得铜铃一样，火气直冒，结巴起来，“你想干什么？”
罗力上前一步，“你说谁废物？”
“罗力，别……”玄野想拦他，但脚下一跄踉要跌倒。
罗力积怨已久，怒吼道：“我受够了！不就个小小部门主管吗？从来不把我们当人看！老子今天忍屎忍尿也忍不了这王八蛋！”
“你你你……你反了！”平日耀武扬威的主管吓得连连后退，看到罗力挥着拳头，威风荡然无存。玄野抱住罗力，“喂，不能动手啊，罗力……罗力……”
“你放开我，我今天非揍得这家伙满地找牙不可！”
主管见势抱头鼠窜，逃出演讲厅，在玄野的阻止下，罗力挣扎几下，终于没动了。
“你干什么？”玄野急道：“你真不想干了？”
“是的，我早不想干了。尼妹的，这叫过的什么日子？一天到晚累死累活，说是业务，可尼妹的洗厕所扫垃圾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没干过？我们拼死拼活把生意找回来，他到老板面前邀功请赏，可我们得到什么，还一点小毛病就动不动扣钱！”
罗力越说越气，一脚将摆好的椅子掀到哗啦一响。
玄野沉默了一会，良久才道：“那现在怎么办？”
“我估计我是呆不下去了。”罗力露出一丝轻松但无奈的表情，“你不用管我。”
“我同你一起走，说好有难同当……”
“你傻了吗？”罗力推了他一把，“你现在走那些业务提成就全没了，我反正没什么，走就走了。可你有小晴，家里还有生病的妈，你没钱怎么办？”
“可是……”
“行了。有难同当也犯不着为我饭碗都不要，我反正是早就打算不干了。放心，你留下来，好歹拿到钱再说。”
玄野久久地沉默着。
果然，当天下午，人事部就通知罗力被辞退了，下班时，罗力抱着纸箱下楼看到在大门口等他的玄野，笑道：“这是给我送行吗？”
玄野叹口气，“废话不说了，先一起去吃饭吧。”
“对了，今天小晴生日啊，好，先去大吃一顿再说。”
两人回宿舍放东西时，罗力问：“你给小晴买什么礼物了？”
“没钱怎么买？算了吧，下回再给她补上。”
“给！”罗力递上几张钞票。“辞退就能马上领工资，幸福吧？”
玄野推回去，“我不能拿你的钱。”
“什么我的你的？先应急，以后还我就是了。”他把钱硬塞进玄野的口袋，“走，去给你那情儿挑礼物吧。”
玄野露出笑容，两人一起到精品店千挑万选，终于挑中了一款射手座银饰，因为小晴是射手座，她从前说过想样一样射手座的胸饰。
想像她看到这礼物高兴的表情，玄野内心涌动着幸福。
看着他的表情，罗力笑道：“别臭美了，快去吧，晚了当心被别人接走了，她那样的小美人可不怕没人帮她过生日。”
玄野白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生日当然要同男朋友过了。”
“你当心点，这地方有钱人那么多，不看紧一点别被人撬了还不知道。”
“就你乌鸦嘴。”他一脚踢去，两人说笑打闹着离开精品店。
来到与小晴约好的公园，罗力远远看到门口一个俏丽的身影，对玄野笑道：“幸福吧？人家早早在等你了。”
玄野不好意思地笑笑，大步迎上了去。
小晴抬起头，年青秀美的面孔有一丝不安的神色。玄野没有察觉，“小晴，这么早来了？”
“嗯。”她应了一声，又对罗力点点头，“你也来了？”
“怎么，怕我当灯泡？”罗力打趣道。
“不是。”小晴脸上不安的神色更浓了。玄野双手把礼物递上去，“小晴，生日快乐。”
“谢谢。”小晴接过来。
“走，一起去吃饭。”
“等一下。”她咬着嘴唇，像下了什么决心似地道：“玄野，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说。”
“哦……好的。”玄野看看罗力，他知趣地退到一边，假装看公园湖里的鱼。
玄野同小晴走到稍远的地方，玄野问：“什么事啊？”
“玄野……”她声音颤抖着，最终抬头道：“我们分手吧。”
他笑容僵住了，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他感觉声音不像自己发出来的。
“不为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合适在一块了。”
“不合适？”他抱住她的肩：“大学到现在，三年了，你曾经说一辈子做我的女人，现在说不合适？”
“人都要长大的！”她甩开他的手，声音中带着哭腔，“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有什么办法？”
“到底什么事？你说出来我来想办法……”
她打断他，“好！你有四十万吗？”
他哑了口。
“没有就不用说了。”她眼泪流下来，“我爸爸病了，没有这笔钱他会死的。我老板说了，只要我……他就给我负担所有的钱……”她最后已泣不成声。
“你不能这么做。”他急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爸的病我知道，但我正在想办法，你给我点时间……”
“不光是因为我爸。”她声音更低了，“我知道这些年你付出了很多，每个月你只吃开水馒头，把钱全给我……可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知道你对我好，可这世上，真的能有情饮水饱吗？就算没我爸的病，凭你一月几千块的收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房，买得起家具，买得起一个正常家庭需要的一切？”
玄野刚想说什么，她又打断了，“是的，你会说我们还年青，可是抱歉，我看不到希望。其实从来到这儿后，我的想法就动摇了。我们就那么几十年的命，我不想短短一生还要过这种不体面的生活……你说我贪慕虚荣也好，说我是个贱女人也罢。可我真的是穷怕了。我不想骗你，早在我爸生病以前，我就有这个念头，但你那么好，我实在说不出口。”
她捂面失声痛哭，慢慢地蹲到地上，“对不起，你忘了我吧，就当我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是我配不上你。”
“别哭了。”他声音冷得像冰，“你决定了吗？”
她犹豫良久，终于点点头。
“祝你幸福。”他转身离去。
“等一下。”她追上来，递上一张银行卡，“这里十万块，密码是……你的生日。”
他声音更冷，“这么看来，你早就背着我和你老板在一块了？”
她几乎把嘴唇咬得出血，艰难地点点头。
玄野把银行卡推了回去，但把送她的生日礼物拿了回来，“这是送我女朋友的，你不是。”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小晴久久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玄野一直走到公园湖边，他掏出一根烟就点燃，但手却一个劲地发抖，半天没打燃火机。“混蛋！混蛋！”他暴怒着把火机摔到地上啪地炸开了，碎片溅到脸上滑出一丝血痕，但他连睛都没睁一下，他仿佛成了个没知觉的躯壳，望着面前的湖水，他有跳下去的冲动。
这时，一只手伸到他嘴边点燃了打火机，他看到是罗力，他低头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伴着喷出的长长烟龙，悲怆地道，“你都听到了？”
“我还真是个乌鸦嘴！”罗力苦笑，拍拍他的肩，“算了兄弟，是那女人没福份拥有你。”
“这话你自己信吗？”
“这不重要。”罗力也咬起一根烟，“记得当年大学时我那女朋友怎么同我分手的吗？还不也是为了钱？这个城市有一千万多人，像这样的悲剧上演得人们都麻木了。”
“你就没更好的词来安慰我？”
“有什么好安慰的？人生就是各种缺憾组成的，你现在只是尝到其中一种，没准以后回头想想，根本不算回事。”
玄野大笑，笑得那般悲怆，“老兄，你只不过比我早点失恋，别学得跟哲人似的。”
罗力也笑了，两人久久沉默着，靠在栏杆上，一阵大风，吹得他们衣裳烈烈作响，明明是夏天，他们却感觉寒意逼人。
“我想离开这。”罗力忽然道，“这城市我呆不惯。”
玄野面无表情，“我也是。”
“你不是！”罗力忽然大声道，“听着，我在这混不下去，是因为我是个懦夫，这儿日子太艰难，所以我怂了。但我们不能两个人都怂了。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可越是这样越要振作起来，你比我能干，比我有才华，还记得吗？你可是当年我们的大才子，你还说要一展胸中抱负，不负生平所学，你都忘了吗？”
玄野狂怒起来，“你妹的，为什么你不亲自来干！”
“因为我只会拖累你，出来后处处要你照顾我才能混到现在，我没什么本事脾气又不好，虽然你比我小，却一直哥哥一样照顾我，我不是介意欠你的情，但我觉得你独自一人会有更好地发挥，等你发达的那天，我再来吃你穿你的。这叫做长线投资。”
玄野笑道，“你是不是因为我失恋了所以才说笑话逗我。”
罗力露出手中一张车票，“我刚在你们说话时公园门口代售点买的。”
玄野愣住了，良久，他垂下了头，“小晴走了，你也要走，这城市，我真没朋友了。”悲怆塞满他的胸膛，他望向天边，“人生真的是缺憾组成的吗？就没有无憾的人生吗？”
罗力随着他的眼光遥望着，幽幽道：“也许有……但肯定不在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