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怒,血流漂杵。陡然间,李世民身后的冉冉及绿儿吓得脸色苍白,仿佛下一刻便要跪于天子面前,自刎谢罪。
失火之罪,论大论小,然东宫失火,恐怕谁的神经都会紧绷。若是被老爷子晓得这猛火源于冉冉及绿儿,只怕二女性命不保。
“阿爹,这大火实乃意外!”
“哦?”李世民眉头微挑,等待着自家儿子的解释。
“白日间,与阿爹对饮,好不畅快,因而回至东宫,晚膳时孩儿又独饮数杯,由于不曾进食,夜间饿得慌,跑去膳房,寻思着弄些吃食,不想将油灯打倒了。”
李世民狐疑的看了一眼,他并未从李承乾身上闻到一丝酒味儿,环顾四周,李世民突然瞧见身后两名婢女战战兢兢,霎时间,心中了然。既然自家儿子宽宏大量,于众人面前也不好拂其颜面,“哦,如此说来,乾儿是贪杯咯?”
“嗯!”李承乾并未注意到老爷子的异样,笃定老爷子真信其言,连忙点头附和。
李世民轻然一笑道:“醉酒误人且误事,今日险些酿成大祸。乾儿,为父罚你半载不可碰酒,你意下如何?”
“愿意,愿意!”李承乾并不恋酒,相当乐于接受老爷子所谓的惩罚。
长孙秀目看了一眼李承乾,莞尔凝至郑丽婉那褴褛的身子,温柔道:“丽婉,你可伤着了?”
郑丽婉青丝凌乱,微微行礼:“多谢皇后关心,丽婉无碍!”
许久不言的李渊,见李承乾胸口虽触目惊心,但总算性命无忧,遂之舒了一口闷气,“乾儿,往后莫要贪杯,这酒还是少饮为妙!”
这些年经过唐妩的调养,李渊的身体颇为健康,没染什么大病,但毕竟人老了,精气神都大不如前,夜已深,还让老人担心自己,李承乾颇为自责道:“爷爷放心,乾儿往后再也不敢了!”
树林茂密的枝叶遮挡住了柔柔的月光,偶尔有月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于坦地,化作点点璀璨的光斑,火势已被陆续赶来的侍卫灭个精光,方才还嚣张跋扈的火苗现如今零零星星的冒着青烟,缕缕盘旋于朦胧月影。
唐妩还傻傻的站在原地,清泪如雨,嘴角的悲凉,令人心疼不已。长孙甚为犹怜的轻莞了一眼唐妩,放下怀里的李承乾,朝着李渊走去,素手代替了李渊手里的拐杖,轻柔道:“父皇,夜已深,咱们回去吧!”
李渊不是傻子,他知道面前的一男二女,劫后重生必定有颇多的心扉之言,这种心扉于长辈面前,难以启齿。唐妩本身就是一个大夫,并且医术极为高超,孙儿那些烫伤应当能治的好,他拽了拽身边的李世民,故作哈欠的模样,“二郎,大火已灭,咱们回宫!”
见众人远去,唐妩内心的情感喷薄涌出,轻捂皓齿,明眸垂泪,迈着莲步,冲进了李承乾的怀里。
李承乾揽住佳人,丝毫不在意胸口那斑斑点点的水泡因唐妩柔身所带来的灼肌疼痛,他怜惜的擦拭着唐妩的泪角,心疼道:“别哭了好麽?这样让我很难受!你看,我不是好好的麽?”
“就在你踏入火焰的那一刹那,而我却只能远远相望,我在想若是你逃不出来,我该怎么办?没了你,会让我觉得终南山谷亦或是东宫只不过是我自相情愿的一场幻梦。”唐妩盯着李承乾的侧脸轮廓,这张脸月色下泛着一种淡淡的亮光,唐妩眼睛再次红了。
“你已经很好了,是我不够强大,总让你替我担心,随军北伐,你寝食难安,一场大火,又令你手足无措。你放心,我们所经历的都不是梦幻,都是现实,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以将我们分开,即便前方阻挡我们的乃是勾魂索命的阎王,也要让他退散。”有几缕月影落在李承乾的眼瞳里面,深邃而明亮。
唐妩轻轻的捏了捏他的手,长睫毛下的眸子深深的望着他,半晌后才说,“不言死,好好活着。”
李承乾反手与唐妩十指紧扣,是啊,不要死,要好好活着。
自从那一天李承乾身中毒箭,唐妩仍然对李承乾的所作所为觉得是虚幻。
像是一介卑微的婢女竟成了大唐的准太子妃。因为李承乾对她的温柔,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她的人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而她自然不知道,事实上从李承乾那年出现于她生命中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经发生了转移和改变。
他们的命运,和时代悄然挂钩。
月下的郑丽婉发丝凌乱,褴褛裸足,轻幽的月光撒在那白皙的玉足,使得她秀眉微皱,她并不认为即便是被世人推崇的明月便有资格去抚摸她的秀足,“绿儿,你替我寻双鞋!”
绿儿拽了拽冉冉的小手:“冉冉,你知道哪里有新鞋麽?”
冉冉轻眉思了片刻,遂道:“绿儿,你随我来!”
唐妩已从李承乾怀里脱开,朝着郑丽婉询道:“丽婉,你怎么样?”
郑丽婉颇为羡慕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一对璧人,从方才的两人谈话里,她听出了海枯石烂,听出了一往情深,总之这世道很少有这样纯粹的感情,并且还处于皇室,处于东宫,这样清澈的爱情更加令人心生敬畏。
“我没事,方才殿下一直护着我,并未受到丝毫火灼!”郑丽婉言语清淡,可是额头的秀汗儿源源不断。
李承乾暗暗凝视着郑丽婉,见其悄悄然的将玉臂缩到了身后,带着狐疑,轻轻侧身望去,只见郑丽婉白皙的臂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骇心动目的红痕,回想起方才自己背着郑丽婉火场逃生,有一刻,郑丽婉的玉臂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背,当时只以为佳人惊吓,并未多想。只是现如今瞧着那半尺长的红痕,即便是傻子也知晓当时发生了何种事情,她是替自己挡了伤害啊!
饶是李承乾并不了解郑丽婉,但这一刻心脏柔软的地方还是被击中了。
李承乾上前一步,紧紧握住郑丽婉的皓腕,轻轻道:“我皮糙肉厚,你这又是何苦?”
郑丽婉眼泪涌出眼眶,不顾一旁的唐妩,直接扑到李承乾怀里,哽咽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见着你那伤痕累累的胸膛,就感觉一把匕首插进心脏,心疼的要死。我不想你再为我受伤,不值得,你能来火场,丽婉诚已心满意足......”
佳人垂泪,蜷缩柔身,李承乾于心不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嗅闻她白颈秀丽锁骨幽深处透出的体香,“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麽?”
相处不过两日,两个人轻轻的拥抱着,大槐树下,夜风萧瑟,但是仍然流动着光阴。
唐妩眼眶红润,凝眉深望,看着李承乾抱着另一个女人,她总感觉有些怪异,有些迷茫,然脸颊喜大于悲,至少她是含泪笑嫣,她庆幸郑丽婉的敞开心扉,亦庆幸自己不再点点泛酸,或许这条路并不是想象的那般难走。
见郑丽婉手臂上的半尺长痕,唐妩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郑丽婉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坚强,作为一名大夫,她极为细心的擦拭着郑丽婉那伤痕上的污渍,从药箱子里拿出一些已经调制好的草药,敷在了郑丽婉的手臂上。
那道伤痕委实深长,李承乾略有担心道:“这会留下疤痕麽?”
唐妩淡淡摇头道:“大郎莫要担心,旧疤难除,然新痕只需按时敷药,那些疤痕不会久留!”
闻言,李承乾点了点头,从古至今女子皆爱美,若是郑丽婉手臂上的那道疤痕永不磨灭,那么他心中仍存负罪感,即便郑丽婉乃是自愿为其挡了一遭。
待郑丽婉臂腕缠绕了一缕白纱后,她清莲却又沾着炭屑的俏脸望向唐妩道:“该殿下了!”
唐妩轻轻点点头,从盒子里掏出银针,与升起的火苗上烤灼一番后,开口道:“大郎,我先帮你将水泡刺破!”
一声入耳,李承乾这才注意起自己的伤势,望着肚皮上宛如繁星密布的水泡,忍不住道:“娘的,还好不是脸,否则这就破相了!”
望着李承乾一脸的后知后觉,双女均破涕为笑。
滚烫纤细的银针透过外层皮肤,直刺入水泡,“嘶”的一声,水泡破裂,流出点点脓血。
李承乾是一个密集恐惧症患者,他狠狠的撇过脑袋,尽力不朝着自己的肚皮看去,人终究是人,当火热的银针触碰到那层烧灼死去的软组织,李承乾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还真疼啊!
郑丽婉见李承乾肚皮已被脓血脓水模糊了原本的模样,双眸含雾,心痛道:“疼麽?”
“可不疼麽,平日里唐妩替别人治病,还用上麻沸散。到我这儿,太粗暴了,这滚烫的银针也就我这皮糙肉厚的主儿能受得了!”说完,李承乾朝着唐妩丢了一个略带抱怨的眼神。
唐妩瞧着李承乾那般模样,轻轻浅笑道:“孙爷爷曾言那麻沸散用多了,对身体有莫大害处,大郎,你忍着点,稍后便可以敷药!”遂之,唐妩又埋头拿着银针一丝不苟的于月光下挑破那恨之入骨的水泡。
李承乾双手托着后脑勺,望着漫天的夜色,故作疼痛难忍的模样,“可是真的很疼哩,要不亲我一下,或许能缓解疼痛哦!”
唐妩抬起脑袋,怔怔的看着苏灿,那双大大的眼睛明亮彻骨。
唐妩轻咬皓齿,放下手中银针,双臂缠住他的脖颈抱了抱,道,“这样可以麽?”
就在李承乾颇为享受之时,却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樱唇猝不及防的落于右侧脸颊,沁人的馨香让李承乾为之一振,莞尔轻望,却发现,郑丽婉双眸含烟带雾,嘴角微微翘起,贝齿含春,衣衫褴褛的她长发倾泻而下,风髻露鬓,容妆虽不清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倾国倾城,不外如是也。
东宫月盈,这一夜空气清新,窗明几净,偶有飞絮。
左侧那个笑容清澈无比,右边那个嫣然妩媚动人。
这一夜东宫华丽,繁星似锦,世故冷漠,李承乾望天傻笑,哪管外界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