崤山介于长安、洛阳之间,常与附近的函谷关并称崤函,乃华夏中原军事战略重地,以地势险峻、关隘坚固、易守难攻著称,天下“九塞”之一。
烈日当空,热气蒸腾,整片大地宛如一个巨大的蒸笼,官道上的石子儿早已被晒得龟裂四散,来往的商队或者行客闷声策马,挥汗如雨,恨不得胯下的骏马插上一对翅膀,尽早逃离此境。
经过数日的调养,李承乾胸间的火痕俨然痊愈,辞别东宫两位佳人,与魏征一道,领着十多位精兵,化妆成商人的模样,朝着崤山驶发。
见魏征汗流浃背,嘴唇干瘪,策于马背的李承乾颇为担心道:“魏叔伯,要不咱们找个凉快的地方歇歇脚?”
马背上的魏征晃晃荡荡,仿佛下一秒便要跌落下来,他强忍着颠簸,摇头苦笑道:“高明莫要担心,此地尚处在长安与华阴之间,人烟罕至,十里无村,咱们要趁着天黑之前赶到华阴驿站,否则夜间咱们便要露宿街头咯!”
“高明”乃是李承乾的表字,微服出巡,魏征不好于外人面前暴露李承乾的身份,故而这般称呼。
头一槽被人家以表字相称,李承乾还微微不适应,愣了半晌道:“魏叔伯,若真的吃不消,切不可硬撑!”
“驾!”魏征踢了一脚日头下萎靡不振的骏马,追上李承乾,叹道:“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往昔年少时,别提轻衣骑马,即便身穿盔甲,我也能在日头下走上数个时辰,人啊,不服老还真不行。”
魏征有此一叹,倒也不怪哉,鬓发鹤白,青须半尺,五十多岁的魏征于此时代,的确算得上老人家了,毕竟程咬金那货才四十多岁,便整日将老夫老夫挂在嘴边,当然这不排除乃是程老货混迹官场的某种作风,再李承乾来看,这大抵便是所谓的倚老卖老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的倚老卖老都会引得他人的瞩目喝彩,首先你需要有足够的年龄来支撑你那憨态可掬的外形,倘若你年龄达到了,然面目阴沉或刚毅,那麽对不起,你没这种天分。倘若你面目讨喜愉人,但年纪尚欠,依旧对不起,你必须再熬上一阵子,这期间,你需要保证自己活得好好地,亲朋好友不会于背地给你插上两刀,睡梦之中不会有飞来横祸,总之,你已经有了倚老卖老的外表,只要你顺顺利利的熬过少年,青年,中年,那麽恭喜你,待程咬金告老还乡之际,你便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某国公之类云云,虽然你已步入暮年。
能站在太极殿,商讨国家大事之人,皆算得上人上之人。有时候,李承乾默然相看,发现这些人的发迹路径可归纳为两点,一则诚乃真才实学,武功彪炳,被老爷子所相中,二则虽为平庸,但气运极佳,武德年间,押宝押中了,获了一个从龙之功也。
放眼泱泱大唐,文武百官,唯有魏征殊之例外,他且是一个极为尴尬的存在,虽有满腹经纶,然眼神委实,寻觅错主。本以为慷慨赴义追随隐太子之步伐,却不曾想被老爷子开恩谢罪,委以重任,赏爱有佳。或许老爷子真的虚怀若谷,宽厚大度,亦或是老爷子只是借魏征安抚当年的隐太子、齐王余党罢了。再瞧魏征,归纳老爷子麾下后,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屡次触怒天威,犯颜直谏,这让人不禁联想,魏征之所以而为之是不是害怕老爷子随时取他性命?
人心这东西,谁能说得准,套用老爷子曾教授给自己的一句话,手再长能碰到人心?
往事如烟,且不论当时的魏征以及老爷子心怀何种心思,至少从目前来看,或者以前世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此事实乃双赢局面,魏征不死,对于大唐多有裨益。若是魏征死于玄武门事变一役,那麽老爷子传于后世的名声恐怕会大打折扣。纵观史书,老爷子治家方面颇为失败,何也?后宫无魏征之辈也。所以朝堂上若是少了魏征的直言敢,老爷子多半也会做些荒唐事儿。
再李承乾看来,魏征这样的人才应当清高顾冷,只有明主才可招揽,可是他为何死忠于李建成而不是一早倒戈于老爷子麾下,难不成李建成的人格魅力比老爷子还要强?
说实话,李承乾打心眼里崇拜老爷子,前二十年戎马疆场,威风赫赫,即位之后,军队出身的他并不穷兵黩武,反而积极听取群臣的意见、努力学习文治天下。明事理但心怀气魄,肃如钢然唯才是举,总之老爷子于李承乾心中的人格魅力那是普天之最,或许这份崇拜中夹杂着淡淡的父子之情尔。
当日老爷子东宫饮酒中毒,与李建成仅草草一面相谋,对其印象并不深厚。至于后世的史书记载的那个懦弱无能的隐太子,李承乾莞尔一笑,史书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虽然篡改史书的乃是自己所崇拜的老爷子,这并不妨碍李承乾一如既往的推崇,有能耐,你也篡改史书?
“魏叔伯,你能和我说说隐太子麽?”李承乾望着顶上日头的怒焰,感觉好似要吞噬自己一般。
“嗯?”魏征一声闷哼,颇有些始料未及。
马蹄铁落于官道的石子儿上,溅起一阵粉末,伴随着热浪席卷,弥漫于整条蜿蜒大道,热气浩荡,扬尘飞起,来往的商车马队,偶有划过,但总是惊鸿一瞥,尤显匆碌。
沉吟半刻,魏征额头热汗竟已干涸,适才还燥热的身子,竟微感一丝冷气,“高明为何问起此事?”
“以魏叔伯之才,却甘当卧龙诸葛,想必他定有过人之处,然这些年不论朝堂或者民间少有闲谈此人,故而有一些好奇!”
一声入耳,魏征竖耳绯红,轻笑道:“卧龙诸葛可不敢当,只是高明真的想了解他?”
“道路曲折难忍,我别无他意,仅想满足一下好奇之心罢了,魏叔伯切莫多心!”
魏征凝视着前方尘土,又深看了一眼侧边的李承乾道:“其实他和你挺像!”
“扑”李承乾差一点人仰马翻,吞了吞吐沫星子,极不自然笑道:“魏叔伯莫要打趣我。”
魏征轻轻摇头道:“非也,你的性格的确与他颇为相似。”
瞧着魏征并不想说笑之样,李承乾陡然凝重起来,剑眉微挑,“魏叔伯何出此言?”
“其实他温文尔雅,心存仁义,礼贤下士,处世为人皆可以说是厚道的好人,政治眼光和才干都算的一流。当年陛下还是秦王之时率军于中原征伐,而他在后方将朝政治理的井井有条,被朝野上下所爱戴......但终究是没有居安思危尔......”
从魏征的言语中,李承乾听到了缕缕的惋惜之意,而且是当着李世民儿子的面前叹息,遂之李承乾询道:“魏叔伯此言,就不怕我告状?”
魏征轻笑道:“你不会!”
“哦?为何魏叔伯如此笃定?”
“因为你和他一样光明磊落,仁义无畏,不屑于如此卑劣手段谋人,且大唐尚无因言论获罪之法”魏征淡淡看了一眼李承乾,眼光如炬,“我何惧之有?”
“我且是认为魏叔伯夸赞我的同时又替他正名耶?”魏征之言恐怕算不得假,想来那李建成的确是被史书狠狠黑了一把,但是李承乾很好奇为何魏征将自己比作李建成而不是老爷子。
“这是夸赞麽?寻常百姓若是光明磊落,仁义仁德,俨然乃是一美誉。可是这种性格并非适用于任何环境,要知道当年的西楚项羽,隋末翟让皆是前车之鉴呐!”
这是什么意思,魏征是在暗示自己妇人之仁,李承乾凝眉道:“魏叔伯,你是否对我有些误解哩?”
今日之言,或许多有大逆不道,但是魏征很不想眼前的少年赴前车之鉴,故不吐不快道:“那东宫失火真乃醉酒之举?”
“什麽?”闻言,李承乾眼睛睁得老大,半晌才支吾回道:“魏叔伯,您都知道了?”
魏征点头道:“不只是我,陛下也知晓其中缘由,你不忍婢女被罚乃是心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那婢女真的有心置你于死地呢?”
“不会吧?”李承乾哑然道,心想冉冉以及绿儿懵懂无知,应当不是什么城府深厚之人。
魏征轻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是与他一样心善,耳根子又软,才落得那般地步。”
“他”则是指李建成,见李承乾一片茫然的模样,魏征继续道:“其实说你像他并非我之先意,这话都是陛下私底下的感叹,今日我只是与高明复述而已。”
“阿爹?”
魏征点头道:“东宫大火,陛下曾在我身前感叹,言你心地善良宛如当年的他,但一国之储君,岂能如此迂腐仁义,你这性格连陛下都头疼不已呢!”
李承乾没想到老爷子背地里竟将自己比作李建成,而起还心忧自己的妇人之仁。其实李承乾明白妇人之仁确实没一个好下场,可是所谓的妇人之仁又有何明确的规定呢?
“难道就因为东宫大火,阿爹以及魏叔伯便认定我乃是一翟让之辈?”
“这个还需高明自行体会,总之当年的他的确与你很像,若不是耳根子软,受人挑拨,未必会与陛下剑拔弩张......”魏征摇头轻叹,遂之策马扬鞭,不再多言。
“受人挑唆?”难道当年老爷子与李建成水火不容,乃是因他人挑唆而起?会是谁呢?李元吉麽?
日近黄昏,夕阳西下,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夕阳只能乘一点点空隙,迸射一条条绛色的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游鱼,偶然翻滚着金色的鳞光。
漫天的彩霞,将整条官道映成赤红,宛如仙女撒下一件红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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