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褚府的途中,李承乾想了很多,那夜华阴驿站大汉口中的晋商是否与老爷子存有联系;还有那牢千杯为何救了自己,却仅送自己一张人脸面具便悄然离去?牢家满门被灭,牢千杯虎口逃生,这其中又有何不为人知的秘密?
郑丽婉见李承乾暗自揉眉,漫声道:“大郎,你怎么了?”
李承乾想起了当日在牢府见过的那本及老爷子的一番解释,心中有了一些眉目,故道:“妩儿,丽婉,你们可曾听闻过阴阳家?”
郑丽婉虽饱读诗书,然对诸子百家了解甚少,倒是唐妩双目微蹙道:“难道华阴驿站刺杀大郎的乃是阴阳家?”
李承乾摇头道:“直至今日我也不知晓那些人的来历,只是当时坠入悬崖,被一人所救,那人还赠我面具,感觉像是阴阳家的人。”
“难怪我们搜遍了华阴、崤山、洛阳三地,都寻不到大郎踪迹,原来大郎竟不已真容示人!”郑丽婉恍然彻悟道。
“坠入深谷脑袋受了伤,失了魂,说来你们不信,那时我还笃定自己乃是江洋大盗呢!”说到这里,李承乾又想起小妮子将头深深埋在自己怀里,羞羞涩涩道:“我......我喜欢做土匪婆子,这是真心诚意,半点也不勉强。”
唐妩捏了捏李承乾的手指,她知道李承乾又想起了往事,轻吐馨香道:“阴阳家乃是诸子百家之一,听爷爷说阴阳家颇有雄心豪志,东汉末年曾辅佐曹魏问鼎中原,只是后来三家归晋,壮心不成,遁入深山。直到隋末年间,这些人又出入于各个军阀,具体如何,则不知细末了。”
“隋末年间?”李承乾暗暗揣度,若阴阳家隋末年间参加了中原混战,照理说老爷子也该深知此事,可当日进了牢府,老爷子与自己一样,两眼茫然不解,老爷子了解的阴阳家亦是旁听得来。念及此,李承乾询道:“妩儿,孙爷爷当真说过阴阳家参加过隋末混战?”
唐妩轻轻点头道:“嗯,不仅仅只是阴阳家,如名家、法家、墨家、纵横家等等或多或少都参与了隋末混战。听爷爷说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各家各派纷纷入山避世,待寻得机会,卷土再来,已正门派。故而隋末大乱,这些流派亦是见着了千载难逢的机遇,纷纷下山助贤问鼎中原。”
闻言,李承乾倒吸一口凉气,惊诧道:“这诸子百家不是自汉武帝之后,销声匿迹了麽,怎还会游走于隋末大乱呢?这些门派传承难道能持续数百年而不凋零?”
这时,郑丽婉浅浅轻笑,指了指唐妩,“大郎,你别忘了,医门亦是诸子百家之一哦,想想唐妩的医门尚且弟子数千,传承不断。那数百个隐世流派又怎会悉数消亡呢?恐怕都是蛰伏于深山,待有气运之时,破山而立,夺从龙之功尔!”
“唐妩,你们医门有没有参与隋末动乱呢?”郑丽婉轻语询道,就连一旁的李承乾也颇为好奇医门是否参与了隋末动乱。
唐妩眨了眨星眸,轻轻点点头道:“大郎可记得太医令黄轩亭?”
“是他?”李承乾曾听闻老爷子说起过此人,那黄轩亭乃是医门中人,师承孙思邈,玄武门事变自己身受毒箭,便是此人指出了孙思邈落脚之地。
“爷爷虽立下终身不仕,隐于山林之言,然心忧动乱后新君登基会打压医门,故而派遣了数十位医门弟子于乱世中寻觅良主,也好日后保得医门太平。黄轩亭便是爷爷安插在太原的棋子,太上皇及陛下太原起兵之时,黄轩亭便左右辅佐,待大唐统一中原后,太上皇在长安建立了太医署,黄轩亭顺理成章被册封为太医令,以庇护天下医徒。”
话音未散,郑丽婉撇嘴道:“要我说,你们这些诸子百家皆是一群自私自利之辈,总想着趁乱世辅佐明君,好学着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那般,一户遮万家。为什么不能彼此扬长补短,相互合作呢?治天下非一家之言耶!”
李承乾眼光炯炯的盯着郑丽婉,没想到这女子竟然有如此胸襟及眼界,诚然如此,诸子百家敝帚自珍,皆是谁也瞧不起谁,然治国之道岂是一篇论语,一卷春秋所能道尽?
秦治人用法民生载道,汉治人推儒裙带乱位。至于其他门派理念亦是各有千秋,有利有弊。
经过郑丽婉的一番提点,李承乾想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一个数千年都无人敢尝试的念头,若是未来的长安学院尽收诸子百家之精华,为大唐所用,那麽将会是一幅何等雄伟的画卷呢?
李承乾的眼睛还幽幽的落在郑丽婉的粉颊上,饶是郑丽婉自谕风轻云淡,也架不住心爱之人如此凝视,脸色绯红,故意娇柔道:“大郎,丽婉脸上脏了麽?”
“可不是麽,脏兮兮的,难看死了!”
郑丽婉狐疑的看了一眼李承乾,遂之拽了拽唐妩的胳膊,询道:“妩儿,大郎说的是真的麽?”
唐妩见李承乾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轻捂皓齿含笑,弯眉而不语。
“好你个呆子”郑丽婉暗暗鄙夷的白了一眼李承乾,在她看来,这少年远不及坊间传言的那般聪慧妖孽,反而有些呆萌憨傻,她感觉自己处在东宫,就是劳心劳肺之命,唐妩及李承乾虽为皇家之人,可无半点皇家之心,那诡异莫测的皇宫别苑,两人皆是安之若素,没有一丝防患于未然之心。两人年纪不过双十,郑丽婉有时候在想,是否为了东宫的那片净土,将少年的于心不忍接过来。
“大郎,有些事我想和你说说!”郑丽婉开口道。
李承乾见郑丽婉双目微蹙,轻轻询道:“丽婉,有何之虑,但说无妨!”
“回了长安,丽婉觉得大郎你应当于东宫收拢些心腹之才,经华阴之事,丽婉感觉东宫太缺人了,没了你,只存有妩儿与我两个女子,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是不是我失踪这段时间,有人欺凌你们?”李承乾见郑丽婉突提此事,关心询道。
唐妩轻轻摇头,“陛下及诸位皇子隔三差五便去东宫驻足停留稍许,没人敢欺负我们!”
“那?”李承乾疑惑的看向郑丽婉。
郑丽婉笑道:“多亏你这兄长当的仁爱,兄妹皆是对你敬畏又佳。大郎你可知你失踪几日后,朝廷上便有人扬言另立新储,魏王府、汉王府、吴王府等府前门槛都给踏烂了。即便魏王斩了一人,还是有些人为了权利,迎头而上。倘若你再失踪个一年半载,恐怕真说不定,那东宫则成了他人的东宫。”
望着李承乾阴晴不定的脸颊,郑丽婉继续道:“当然大郎若是觉得丽婉乃故意挑唆你兄弟之间感情,那丽婉无话可说。可是你要知道,再坚定的心也禁不起层层诱惑,魏王,汉王,吴王确实将大郎当做兄长相待,敬爱有加。可是他们背后亦是有一群辅臣,若这些辅臣红了眼睛,故意于你们兄弟间弄些离间之计,那麽,你东宫无一人可用,而他们却有大把良佐之才,孰胜孰负,一看便知。”
“总之,丽婉说了这么多,未雨绸缪也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罢,我只想东宫是属于我们的东宫,不希望平淡且又温馨的生活被一群贪婪之辈所搅乱。”郑丽婉亮起了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李承乾,似乎等待着一个至关重要的答案。
李承乾多少也了解自己失踪后,长安朝廷霎时变得诡异莫测。华阴坠入悬崖之际,或有些跳梁小丑拍手叫好,认为大事将临,从四面八方涌至长安,规劝那几个兄弟奋力夺储。李承乾到不担心自己的那几个兄弟生有反骨,兄弟亲情这些年来可不是白培养的,且从青雀,小恪等人的眸子里也能看出来,他们对自己的敬畏掺不得半分假。
可是正如丽婉所言,不怕青雀他们不顾手足之情,就怕他们背后的那些辅臣不甘寂寞,为了一己之私,挑拨离间,怂恿诸兄弟互相残杀。要知道当年老爷子与大伯从起初的不对眼,到后来的水火不容,这其中两派的文臣武将,于背后不知出了多少力。
作为臣子,倘若想爬的更高,最有效的捷径便是从龙之功。那些人或有数十年于低位纹丝不动,心中早已急不可耐,为了权利,可以不顾国家之稳定,他人之安乐,硬是要开辟出一条夺储之路。
闷声不响的唐妩,突然凝眉望着李承乾道:“大郎,如丽婉所言,东宫确实要招揽些谋士了!”
“妩儿,连你也认为......?”
唐妩微微颔首,双眸没了往日的清亮,反而有股淡淡的狠劲儿,咬牙道:“我不想失去你!”
李承乾知道经过华阴一事,唐妩打心眼里害怕自己再遭危难,那是一个清澈的女子,且是一名悬壶济世的大夫,但为了自己,她摒弃了心中的那一份清妩,阔然以最坏的心思去揣度他人,仅仅只是不想失去自己。
这一刻,李承乾感觉唐妩,郑丽婉,乃包括自己都渐渐蜕变了,于此片天地慢慢成长着。